长城（第二十五章 三方集结）

（一）

　　冰原上的风变了方向，也变了力度。西风劲吹，见平原上没有可以阻拦它的屏障，便肆无忌惮起来。上上下下，左旋右旋，好不惬意。然而这却苦了上面正在急行军的那人。一道黑影如电光般闪过，那人驾驶着雪地飞艇在十米高的半空中急速行驶着，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什么鬼天气，真是活见鬼，可恶，人都去了哪里？”四处游历都不见洛安踪影后，渡边心底默默诅咒起来。由于异常的寒风，头盔上覆着的哈气都已经上了霜。视野模糊起来，他只能通过眼前投影出的虚拟图像来进行观察与搜索。
　　“洛安啊洛安，你这一次，可真是让人好找啊……”克劳迪娅生死不明，埃尔文不知去向，法兰克一命呜呼，洛安又身处险境，想到这里，渡边忽然感到异常无力。真相、假象，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幕后，而他站在台前，如同，一个挑梁小丑。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不远处的冰原裂开了一条沟壑，他稍稍将飞艇拉高了些许，大地的伤疤便尽收眼底。不远处，冰原的裂隙自西北向东南蔓延而去，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向何处去，只是如同一条直线一样，蜿蜿蜒蜒漫向远方。
　　“找到你了。”见裂隙的一处有一异乎寻常的横断，他驾驶着飞艇凑上前去，果然，横断口与裂隙的十字交叉点上，一个巨大的无底深坑清晰可见。
　　深坑周遭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零件。看来这里经历过一场坠毁事件，希望人员无恙，一切都好。这样想着，他降落下来。对讲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如此偏远，克劳迪娅却仍然可以联系到自己，这让渡边感到十分惊讶：“这里是渡边。”降落，他再次拿出对讲机，长途跋涉后，胳膊灌了铅一般沉重，但是他迫使自己坚持着。
　　“找到了么？”克劳迪娅问。她的语气又回到了往常的冷淡和平静。“还没有，但是快了。他们在地下，我这就下去寻。”
　　“嗯，好。给我你的坐标，我稍后赶到。”
　　“你也来？”渡边扫了一眼飞艇的仪表，将坐标向克劳迪娅报告后，这样问。
　　“......我必须来。”克劳迪娅仍然十分冷静地回答，话语里却多了一丝歉疚：“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但是现在你和洛安一样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法兰克已死，但是真正的威胁并不是他。我们的敌人，仍然在暗处。”
　　“.......告诉我敌人是谁。”渡边终于按捺不住：“你知道这潜在的威胁是来自何处，不是么？这也是你深入敌后的主要原因吧？”组长从不背叛，至少克劳迪娅不会。因此从谈判之时克劳迪娅从法兰克一方走出那一刻，他就怀疑她另有动机。
　　“......是的，我知道。”对讲机另一端延续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后，克劳迪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妥协的语气：“真相已经近乎浮出水面，但是敌人的势力非常强大，因此在这之前我才一直试图隐藏。”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也都能理解。”渡边不耐烦起来。霰雪飘飞，风似乎小了些。他将免提功能打开，把对讲机别在腰上，丛飞艇下解下一捆缆绳，准备向洞中深入：“将一切都告诉我，这一次，不要有所保留，看在我们过去站在统一战线，现在也站在统一战线上的份上。”他将缆绳一段挂好，用力拉了拉。绳子质地完好，挂三四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好吧......听好了......”克劳迪娅开始将事情的原委徐徐道来。渡边一遍准备着潜入洞口，一遍认真地听着。
　　他将缆绳扔下洞口。
　　他开始下潜。洞口渐渐在头顶越来越小，从足足有灯塔大小，到水车转轮大小，再到仅有拳头大小。光线渐暗，世界没入一片漆黑。他嘟囔一声，打开了照明火把。镁粉熊熊燃烧，玫瑰色的光亮取代了柔和的天光，一瞬间光华满目。
　　光华不过一瞬。
　　忽然间，渡边猛地一颤，手指一松，便向下跌落下去。火炬掉落，在冰壁间来来回回地打了几个滚后，坠入下方波涛汹涌的大海里，熄灭。若不是渡边的保护扣及时将他挂住，片刻后，他也将遭遇同样的命运。
　　像一包沙袋一样悬挂在天水之间，冰壁之间，渡边感到腹部传来的强烈压迫感。然而最大的压迫感，却是在胸前和脑海里。克劳迪娅刚刚说出的真相，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他的心头。“等等，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克劳迪娅的语气又急切起来：“第一个事实马上就将到来，你很快便将亲自体验。其他的事情我可以带你去看，亲眼所见的时候，我所说的事情的真假，你自可有所定夺。不过现在，我需要你去找洛安。时间紧迫。”
　　“我还有多长时间？”天气很冷，渡边的额头却留下汗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囚笼中面临死刑的犯人，临终前，眼前放着一盏沙漏，自己的生命正从中一点一点流逝干净。
　　“一小时。”此时，这盏沙漏，名为克劳迪娅。


（二）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影与他们不断周旋，圈子兜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被二人捉到。这让洛安和卢启超多多少少感到有些沮丧。“你往左追赶，我丛右侧包抄——”在大大小小高低起伏的气穴之间急速追赶着鬼影，洛安对卢启超说道：“对方对这里比我们熟悉，见机行事——”绕了这么多圈，二人对这里的环境也有些了了解，于是准备改变策略。
　　“好——前面这段有两个岔口，中间有四个连接点，他对他来说，如果要摆脱我们的话，那里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话音未落，卢启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岔口的另一条路径中。
　　“四个连接点么......好，在那里截住他就好了——”洛安暗自忖度，冰壁虽然无法击穿，但是却也不厚。隔着晶莹剔透的墙壁可以依稀看到，卢启超正擎着火把向前狂奔。远处，晶亮的闭合曲线在黑暗中闪闪烁烁，那里便是第一处拦截点。他狂奔上前，地上有血迹，鬼影先前受了伤，体力估计很快便将不支，或许在第一个连接点，便可以轻易将其拦截。
　　然而，他失算了。鬼影的体力显然要比他们预计的要好上许多，竟然先于卢启超抵达第一个连接点。洛安只见那黑影在“光环”中一闪而过。“他到你那边去了——”他高喊。回音在甬道里往复回环，回环往复。不知道那人还能否听懂人言，如果能够听懂的话，麻烦恐怕要更大。
　　“好，知道了——”卢启超的声音像穿过了几个时空次元般，从甬道深处那摇曳的火光处幽幽飘来：“计划有变，前方道路上有其他岔口，你那一边有一环形甬道，里面目前没有岔路，等下我把他逼到你那里去——”
　　“知道了——”事情果然没有预想中顺利，只希望这一次卢启超的计划能够实施吧。“那我只需要在更前方的地方守株待兔喽？”洛安再次大声问。卢启超加速了，墙壁上游弋的火光已经几近看不到。他忖度了一下，又以更快的速度追赶而去。这一次，计划不容失败。
　　五秒后，一片黑暗。
　　十秒后，一片黑暗。
　　忽然间，前方不远处，一道火光仿若鬼魂一样从不知什么地方穿墙而过，随之是一声凄厉的痛苦哀嚎，然后又是急促的脚步声，火光一闪而逝，看来卢启超已经追赶着鬼影进入了环路。鬼影进入的圆周路径比洛安的弦路径要长上许多，然而洛安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大意已经让他吃了太多苦头了。
　　又跑了大约五十米后，他找到了预计之中的环路出口。卢启超这一次的预测准确无误。非常好，这样就可以完美地将其捕获了。洛安此时担心的只有两个，一是究竟鬼影是否是预想中那人，二是是否此时的鬼影还保留有一定的理智。如果没有心智的话， 那就算将其捕获也是徒劳无功的。
　　脚步声从洞穴深处传来，一前一后，玫瑰色也渐渐浮上洞口上下左右的冰壁。
　　来了——
　　洛安摆出了战斗的姿态。手头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武器，躲在洞口右侧的凹陷处，他只能祈祷自己能够在对方冲出来的时候能够准确无误地将其一拳击倒。以鬼影的强健体魄，一记重拳真的能够将其打倒么？看了看自己的双拳，又看了看洞穴里越来越明亮的光，他暗暗咬牙。
　　不行也得上。一拳不中，打翻之后就再补上一拳吧。
　　然而，风水惊变。
　　搞什么？
　　搞什么？！
　　一瞬间，洛安开始迷惑起来。忽然间，除了眼前环形的洞穴外，弦路的两端忽然腾起两点火光，同样是玫瑰色，同样是摇摇摆摆。
　　难道这里还有更多的人？！他咽了口唾沫。如果那鬼影还有同伴的话，那么凭借自己两人，就算身手再好，两打一群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到这里，冷汗不仅冒了出来。
　　然而如果这样，却也说明了那鬼影并非自己心想的那人。这倒是让他稍稍放心了些。
　　“要出来了——准备好——”洞口深处传来了卢启超的呼喊，如此正大光明，鬼影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没有陷阱。然而显然在其判断中，自己比卢启超要弱，是更好的攻击对象。否则，他早就转身攻击卢启超了。
　　洛安弓起身，做出一个准备前扑的动作。余光之中，他注意到，弦路一端的火光有些虚弱，摇摇晃晃，像是醉汉一样，这一端的举火者一定是受了伤，否则走路不会如此不稳。而另一端的火光，却如先前卢启超的一样，异常紊乱。速度竟然与先前追赶鬼影时，相差无几。想必这就是鬼影的救兵了。
　　无妨。长期作为猎人的经验告诉洛安，无论是那蹒跚的举火者，还是另一端狂奔的举火者，在眼前洞口中的鬼影奔出之前，都无法抵达自己这里。他现下需要关注的，只有眼前这一鬼影。
　　无论这是否是自欺欺人，至少这使得他心安了些。
　　三——
　　模糊的火光变成清晰的火光。
　　二——
　　身影出现。
　　一——
　　嚎叫声在耳边响起。
　　时间到——
　　洛安一拳打出，从指尖传来哀鸣声，他知道，自己打中了。
　　“干得好——”卢启超气喘吁吁地紧跟着奔出隧道，露出释然的表情。
　　洛安的表情却没有丝毫释然。
　　“怎么了？”见洛安仍然一脸紧张，卢启超这才看到了隧道一端那醉汉一样的火光：“这是——”他惊讶的回过头。
　　“咚——”撞个满怀。另外一边狂奔的“鬼火”没能收住脚，一头扎在卢启超怀里，两人向后足足又拖了两三米，方才停了下来。
　　洛安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瞪口呆。他的惊愕，并非来自于卢启超的跌倒，也不是被那一团鬼火所吓到。而是，他认出了狂奔的举火者的真面目。“渡边？！”他感到声音卡在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咳咳咳咳——说来话长——先让这家伙从我身上下来——”卢启超优雅地让到一边，让渡边爬起来。刚刚一跤，他巧妙地将渡边压在了下方，从而减轻了大部分的冲击力。
　　“你这家伙，真是手下无情，骨头都要被压断了，咳咳——”怕起来后，渡边揉着有些酸痛的肋骨，瞪了卢启超一眼。
　　“说来话长就等下再说。”洛安的声音里仍然充满紧张：“现在我们有更大的麻烦。”他指了指另一端那“醉汉鬼火”。此时，那鬼火与他们，已经不足三十米。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要到了——
　　以目前的距离，举火者应该已经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这一行人了。然而举火者却仍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难道说，对方真的是幽灵么？
　　不，一定是近视眼。洛安心想。
　　“你们在做什么——”走到大约只有五米距离的时候，举火者终于发话了。
　　与此同时，举火者也终于出现在三人的可见范围内。
　　三人一同看清了那举火者的面容。
　　三人一同叫了出来。
　　“你是？！”
　　“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