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二十二章 立方杀阵）

（一）

　　跟在极光二号后面，五人在高低错落的“气泡”之间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机器人熟练地扫描着每一处地面，预设的程序让它不放过周围任何的微小细节。
　　形成“气泡”的冰壁往往十分薄弱，一旦出现差错，出现破碎，便是生与死的距离。极光二号这样的仔细，让一行人着实感到十分安心。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的前所未有的景色，足以令人类任何后现代建筑作品黯然失色。阳光经过冰雪的过滤，留下些许微光，照射在错综相连的七八个巨大“气泡”中，形成了一串被尘封起来的天然“珍珠项链”。
　　“前方十米，有热源出现。”忽然，极光二号停了下来。
　　“到了么？”洛安问。
　　“不，热源为方形，与人体不符，温度20℃，非人体常温。”机器人说罢，留下几人在原地等候，穿过两气泡之间的孔道，只身前往热源探查。
　　“方形热源……”对于这里居然出现规则形状的热源感到惊异，洛安想了想，没有什么头绪，便转向卢启超：“你觉得是什么？”
　　“方形的，热量大约为20℃的东西……”卢启超也有些摸不到头脑：“飞机的零件……不对，坠机地点距离这里太远……”
　　“遗物么？”洛安想起博物馆里那些“罗兰之夜”前的文明遗物，地下一层的热堆至今仍然在暗暗运转，在一片暗红色之下，释放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辐射能。说不定这立方体，便是那些之一。
　　“不可能，旧城遗迹在海平面以下，这里的高度比那要高得多。而且那个时候的东西不太可能撑到现在还具有热量。”然而卢启超立刻否定了这个结论：“除非像核电站内核这样的东西，否则没有能够维持好几年还有余热的。而且就算是核反应堆，也不会仅仅只有这么大。”
　　“蓄电池？”洛安感觉，这个猜测，比上一个还要离谱。
　　“……不管怎样，这说明了一个道理，这里有人类活动。还是近期的人类活动。”卢启超下了一个定论。
　　“要不要去看看？”洛安提议。
　　“既然它让我们在这里等，那在这里等便是明智的选择。”卢启超摇了摇头，科学家固有的冷静与审慎在脸上一览无余。
　　下一刻，冷静与审慎消失了，消失得荡然无存。卢启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从未出现的慌张:“等等，你刚刚说什么？”猛地抓住洛安的衣领，他双眼圆瞪，额头冷汗涔涔。
　　“蓄电…...”洛安茫然地回答。话音未落，仿佛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一样，卢启超如一支离线的箭，向着先前极光二号离去的方向，飞奔而去。留下一群人，在惊愕之中面面相觑。
　　一向冷静的卢启超都惊慌不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们三个，等在这里。”讶异于卢启超异样的举动，洛安吩咐几人留下后，一个人快步追了上去：“你不会真的认为是蓄电池吧？”
　　“传统的蓄电池是不可能……但是非传统的就不一定了。”说到这里，卢启超跑得更快了。
　　“非传统的……”洛安仍然感到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天啊——你天天在用的能源是什么？！”卢启超再一次加快了步速，已经完全顾不上脚下的冰层是否会破碎：“该死，这铁家伙究竟跑道多远的地方去了——”见极光二号的脚印仍然向着洞穴更深处蔓延而去，卢启超嘴里咒骂起来。
　　“天天在用的……”追逐在卢启超身后，洛安在脑海之中搜索了一番。
　　……
　　…………
　　………………
　　!!!!!!!!!!!!!!!!!!!!!!!!!!
　　一瞬间，洛安便冲到了卢启超的前面，以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奔向极光二号的所在。如果不是在快速奔跑之中，他怕是要叫出声来，因为，他刚刚意识到的，正是这世界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永永远远的噩梦。
　　那所谓的立方体，如果放在平时，不过是一块最平常不过的冰块。然而在厄尔尼诺，这再平常不过的冰块，却恰恰是他们核聚变发电机的能量源，经过预处理阶段的重重处理后，变为活化质元，从而进入聚变稳定器，提供能量。
　　活化质元与初始冰块的温差约为20℃。也就是说，此时在极光二号那里的那块立方体热源，正是这样一块“活化质元”。
　　这便是所谓的“噩梦”。
　　活化质元在结构上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如果没有稳定器，在短短一小时内，便将激发一系列的链式反应。
　　也就是说，一枚这样的活化质元等同于——
　　氢弹，300t当量。


（二）

　　“真是壮观啊……”渡边十三郎和几十名猎人远远站在雪丘之上，瞭望着山脚下的“穹顶”缓缓坍塌，不由发出由衷的赞叹。
　　飞机残骸已经打包整齐，由先遣人员装入集装箱内带回公会大本营中。随后，不早不晚地，整座临时车间便启动了自行解体的程序。
　　穹顶的最高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自此，数道白光曲曲折折地开始自上向下地蔓延开去。远远望去，仿佛其中有一只巨鸟的幼雏，正在奋力破壳。白光蔓延至地面后，整座车间便沿着散发着冷光的刻痕，一片片坍塌下去。没有碎片，在坍塌的途中，一阵风吹过，碎片一瞬间化作万千粉尘，与飘飞的雪花交融在一起，乱舞纷飞之后，便彻底不见踪迹。
　　一切，从虚无诞生，又重新，归于虚无。
　　任务完成，是时候回去了。
　　“沙沙沙——”腰间别着的对讲机发出的呼叫提示，将渡边飘飞的神思拉回现实。他走到一边，按下对讲机的对话按钮：“这里是渡边。”风有些大，他捂住话筒。
　　“渡边？哦，感谢上帝——”另一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里是克劳迪娅，你现在在哪里？”克劳迪娅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听起来十分焦急。
　　“在残骸这里，怎么了？”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渡边回头看了看身后几十人，压低了声音：“有什么不对的么？”
　　“洛安去哪里了？？”对方也压低了声音。渡边感到自己听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另一面还有其他人。“唔……追踪器正常运转。”他看了看口袋里还在发出红光的追踪器，回答道：“如果有——”
　　“马上到他那里去，快——”克劳迪娅直接打断了渡边的话。克劳迪娅从不打断别人的答话，然而现在却出现了例外，渡边隐约嗅到了危机的气息：“这样不好吧，回去我该怎么和法兰克交待？”
　　“法兰克死了。”克劳迪娅不耐烦起来。
　　“什么？”听到死了两字，渡边先是木然地跟着对方重复了一遍，随后便浑身一颤：“什么？！”他差一点吼叫出来。
　　“没错——回头再跟你解释——没时间了——”克劳迪娅似乎是在奔跑之中，另一边呼啸的风声清晰可辨，看来对方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你现在在哪里？”渡边问。
　　“大本营——快点去找洛安，这边有人来了——我之后去找——”
　　“啪——”清脆的枪声忽然在另一端炸响。枪声、爆炸声、脚步声，叫喊声、咒骂声、哭喊声，一瞬间全部交织在一起，将克劳迪娅的声音彻底淹没殆尽。随之一段十分嘈杂的噪音之后，对讲机里剩下的，便仅仅是沙沙的杂音了。
　　“该死——”凝视着手里发出沙沙声的断线对讲机，渡边挠了挠头，这一下事情真越来越混乱了。
　　法兰克的死，给他当头一棒。究竟是谁干的？是刚刚投靠的克劳迪娅？怀恨离开的埃尔文？还是工会内部其他觊觎组长地位的神秘人员？
　　三年前，刚刚成立公会的时候，渡边看到的公会，是一面澄澈的玻璃。而如今，他看到的，却是一滩黑水，一切尽在不明中。
　　什么时候，公会变得如此暗流纷涌了？
　　事到如今，怎么办？
　　去，还是不去？
　　走——
　　刚刚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渡边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迈着方步踱到一边停放着的雪地摩托旁，口袋里的追踪仪上清晰可见地显示出两个相距甚近的红点，一个是洛安，另一个是——
　　在这之前，他要寻找的人。
　　如今，也是时候，给那个人的任务，以及他们两人的合作关系，画上一个彻彻底底的句号了。
　　一分钟后。猎人们目瞪口呆地目送着他们曾经的组长，如今的行动负责人，驾驶着雪地摩托，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向着东南方向，弃他们而去。他们永远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原因，对他们之中多数人来说，这便是他们唯一一次见到这名前任的组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北风起，乌云结，天空之中，霰雪，纷飞而下。
　　雪地之中，一片晶莹的六角形胸章坠落在地上，瞬间跌成千万片碎片。菊花凋，断刃隐。菊与刀，远东组组长身份的象征，就这样，须臾之内，便随着北风的猛烈咆哮，埋没在一片寒霜碎雪之下。
　　渡边此去，再也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