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激荡，有感而发——读张养浩

     公元1322年53岁张养浩（1269年—1329年）辞官回故乡济南家居。曾经的天才少年， 19岁就被荐为东平学正，历官堂邑县尹、监察御史、翰林学士、礼部尚书、参议中书省事。张养浩身居高官，但为人正直，在贪污奢侈腐败成风的元朝，是不能被大多数同僚认可，时时遭到排挤打击。在官场历经34年风雨，因看到元上层统治集团的黑暗衰败，心灰意冷，决议辞官，朝廷虽然又多次召他入朝，可他坚决推迟。一曲《山坡羊·述怀》表明了自己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淡泊名利，注重品行，是张养浩对人生深刻体会、透彻领悟后提出的生活准则。人生钱财、高官都是过眼烟云，为官为人，人性修养是立身之本。

     《山坡羊·述怀》：无官何患，无钱何惮？休教无德人轻慢。你便列朝班，铸铜山，止不过只为衣和饭，腹内不饥身上暖。官，君莫想；钱，君莫想。

     （译文：人立天地间，无官不可忧，无钱不可怕，无德遭轻慢。就算你位高，铜山自铸钱，生活也一样，肚子不饥饿，身上保温暖，钱财身外物，权势终会丢。不要谋高官；别想发歪财。）

       曲辞通俗自然，朴实无华，铮铮有声，闪耀着一个恬淡人格的光彩。当张养浩心有余悸地从官场退下，如释重负，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用笔直白地描绘了官场明争暗斗残酷，规劝达官贵人不能太张扬。

      《朱履曲·警世》：才上马齐声儿唱道，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祸来也何处躲？天怨也怎生饶？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译文：官员上马出行时，衙卒前方齐开道，“肃静”“回避”高牌举，锣鼓一响行人离。得意忘形飘飘然，祸根已埋己不知。一意 孤行陷深坑，惊慌失措觉不妙。祸危临头无处躲，天怒人怨不可饶。往日威风一扫空，狼狈不堪笑柄留。）张养浩在宦海中虎口余生，不仅是他有过人的才智，更是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才得以全身而退。一个忠厚的长者用自己的经历警诫世人。劝诫当权者不要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退居后的张养浩心情轻松。如鸟儿返林、鱼儿纵渊。朋友纷纷来聚会，狂欢了十多日。一首散曲《寨儿令》写出初归的愉悦心情。《寨儿令·辞参议还家连次乡会十余日，故赋此》： “离省堂，到家乡，正荷花烂开云锦香。游玩秋光，朋友相将，日日大筵张。汇波搂醉墨淋浪，历下亭金缕悠扬，大明湖播画舫，华不注倒壶觞，这几场忙杀柘枝娘。”。
      （译文：离开朝廷回家乡，荷花盛开云锦香。朋友轮流来相邀，徜徉秋色山水间。游玩尽兴宴席开，举杯畅饮醉方休。汇波楼上乱涂鸦，历下亭内曲悠扬，大明湖上荡画舫，华不注山倾酒壶，柘枝舞娘娇气喘。）
      他给自己隐居的别墅起了一个雅号，叫云庄，云庄内修建了一座绰然亭（也叫翠阴亭），亭后盖了一座遂闲堂。每日悠闲地吟山游水，留恋在故乡的山光水色之中。（《雁儿落兼清江引》）“喜山林眼界高，嫌市井人烟闹。过中年便退官，再不想长安道。绰然一亭尘世表，不许俗人到。四面桑麻，一带云山妙。”
     （译文：爱山高林深远望，嫌市井人烟喧闹，过中年退官隐居，无意惦记长安道，绰然亭表明心意，谢绝闲散人员扰，桑麻四面围小亭，云山一带风景好。）
       在经过清静的山水洗礼，张养浩心归于平静，他也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行为，这是极少人能做到。一个深秋，天色阴暗，细雨蒙蒙，张养浩静坐遂闲堂西楼，透过门窗，看到菊花在秋风秋雨的摧残下凋谢飘零，往日风采尽失，犹如已过中年的自己，已无傲枝斗霜的豪情了。回想自己从前的点点滴滴，他认为为异族（元朝是蒙古族）的统治呕心沥血，是可耻的行为，心中充满悲愤和悔恨。在一张早已铺好的白纸上挥笔一就，一曲小令跃案间。
      《殿前欢·对菊自叹》：可怜秋，一帘疏雨暗西楼，黄花零落重阳后，减尽风流。对黄花人自羞，花依旧，人比黄花瘦。 问花不语，花替人愁。
     （译文：秋色浓浓惹人怜，秋雨淅沥西楼暗，楼前菊花雨中泣，重阳过后天气寒，风吹雨打花瓣残，风流减尽气质殇。面对残菊人羞惭，叶枯花萎依旧在，垂暮老头比花瘦。心事问花花不语，泪滴残花花更愁。）
      虽有难言之隐，可我还要剖析，只有心中无愧，才能面对现实。隐居，是我面对现实的一种急流勇退，这时是最好的选择，可我的心，一直还是牵挂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的啊。
      果其不然，当天历二年（1329年）西北大旱，饿殍千里，朝廷以“关中大旱，饥民相食”，召其为陕西行台中丞前往赈灾时，他却不顾高龄体弱，随即“散其家之所有”登车就道，星夜奔赴任所。赴官途中经洛阳、渑池、潼关，直达长安。沿途散尽家产，遇丐给食，遇尸埋葬。本来隐居衣食俱丰，当百姓有难，不顾年老体弱，尽全力而为之，可敬可佩。张养浩，“凡所以力民者，无所不用其至”（危素《张文忠公年谱序》）。四月之内未尝家居，不遑寝处，终因劳瘁而卒。
       为赈灾救济，四个月忙于奔命，图啥，曾官至一品，却舍官挂印；留啥，为一路救灾，家产散尽；不名一文；要啥，百姓欲求，力辞不起。这样的好官，却被我们民族以狭隘的大汉民族主义所摒弃，其之前后的“包青天”和“海情天”在历史上贡献远比他少，却名声比他高。更甚的包拯当年为保自己官爵，在江南发生灾情，流民乱窜之时上奏朝廷“以流寇击之”。而海瑞竟然为一块烧饼活活饿死其年仅5岁的女儿。历史有时错位让人啼笑皆非。
       救灾路上，一路行来，只要有利百姓，亲往求之，扼奸商，稳市场，安民心抓治安，一事未到，就自责难受，终日无少怠，积劳成疾，卒于任上。“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爱民如子，一代楷模，只因异族当朝，为其出力，大汉民族的狭隘主义，终不能容忍，一世功劳全废，真正“青天”淹埋地底。  
       目睹灾民惨状，感历代兴废，这期间写了数首怀古曲，意绪苍凉，流露出对本朝前景暗淡的哀叹，和对人民苦难的深切同情。先看看最著名的兴叹曲《山坡羊·潼关怀古》。
     《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往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译文：潼关内外峰峦聚，山峰连绵似怒涛，渡（黄）河穿（华）山进潼关。望长安思绪万千，行秦汉古地伤心，皇宫官府不复存，唯有眼前茫茫土。帝王争雄苦百姓，朝代更替百姓苦。）
      历史有时很捉弄人，几个短命王朝却是统一中国、开疆拓土的奠基者。大秦帝国在战国七雄中脱颖而出，结束诸侯割据的分裂局面，统一中国。隋朝，平定了南北十国，元朝，终结了宋辽金西夏等分江而治的乱哄哄局面，使我国版图扩展到无人能比地步。短命王朝的开国帝王虽然雄才大略，但其继任者却治国无方，守土不力。一个王朝的兴起，是千万白骨堆出来，是牺牲了成千上万家庭的幸福托举成就的。一个王朝的衰败，是穷奢极欲、横征暴敛、贪污腐败驱使的。是天灾，更是人祸造成了民不聊生，引起了大规模反抗，最终自掘坟墓。
      再对张养浩几首怀古曲做一译文，供诸位赏析。如有意见，欢迎指正。
     《山坡羊·未央怀古》：三杰当日，俱曾此地，殷勤纳谏论兴废。见遗基，怎不伤悲，山河犹带英雄气，试上最高处闲坐地。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
   （译文：当年英雄张韩萧，汇聚未央觐高祖。豪杰献策平天下，君王纳谏治国家。宏宇宫殿成遗基，不觉使人悲唏嘘。河山隐现英雄气，关中还是霸业地。登上遗迹最高处，静坐揽胜收眼底。东西南北一环顾，景致优美如画里。）
     《山坡羊·咸阳怀古》：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若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译文：咸阳古城变废墟，昔日英雄谁尚在？改朝换代更替忙，皇宫几次易其主。帝王兴衰谁在乎，皇朝更换何人想？李唐兴起隋杨亡，世态变换如行云。世事变迁换朝代，气数本就天地定。）
     《山坡羊·骊山怀古（二首）》，（其一）：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译文：站在骊山四处望，阿房早已化灰烬。极尽奢华无处觅，衰草萧疏流水绕。多少理想和遗憾，而今已成林中烟。历朝周齐秦汉楚，赢者为王输者寇，同样埋入黄土中。）
   （其二）：骊山屏翠，汤泉鼎沸，说琼楼玉宇今俱废。汉唐碑，半为灰，荆榛长满繁华地，尧舜土阶君莫鄙。生，人赞美；亡，人赞美。
   （译文：骊山峰峦如屏翠，华清池温泉翻腾，琼楼玉宇成残垣。汉朝铭碑唐石刻，一半埋进灰烬里。曾经繁华古皇宫，而今遍地长荆棘，尧舜宫室虽简陋，尧雨舜风泽万民。功德古今都传扬。）
   《山坡羊·沔池怀古（二首）》，（其一）：秦如狼虎，赵如豚鼠，秦强赵弱非虚语。笑相如，大粗疏，欲凭血气为伊吕，万一座间诛戮汝，君也，谁做主？民也，谁做主？
   （译文：秦国雄狮如狼虎，赵国部队是豚鼠，豚鼠耶能抗狼虎，秦强赵弱没瞎讲。可叹赵相蔺相如，雄才大略不细致。渑池会盟效伊吕（辅臣伊尹吕尚），稍有不慎白送命。君王不是你左右，百姓不是你做主。）
   （其二）：秦王强暴，赵王懦弱，相如何以为怀抱？不量度，剩粗豪，酒席间便欲伐无道，倘若祖龙心内恼，君，干送了；民，干送了。
   （译文：秦赵渑池会，秦王强又悍，赵王弱而怯，相如敢拼命，凭的是什么？情急不细虑，豪迈占主导。会上来逞强，步步逼秦王。秦王若恼怒，后果不堪想。赵王白送命，赵民归秦王。）
     《山坡羊·洛阳怀古》：天津桥上，凭阑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译文：独立洛阳天津桥，凭阑遥望八方景。古都洛阳王气衰，沉沉暮霭无生机。树翠水茫人烟稀，云台功臣早作古，凌烟阁楼亦不见。千秋功劳如流水，白驹过隙就不存。功劳随朝转瞬逝，名利眨眼不属己。）
    《山坡羊·北邙山怀古》：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译文：北邙山下阴风盛，荒郊野外坟林立，埋葬多少心未遂，墓碑铭文已残缺，破碑断垣难辨认。残败坟墓和山陵，无可辨认哪朝代，更不分汉君晋臣。人间荣华享受尽，一样北邙山下埋。君臣死后全无应，都做北邙山下土。）
      几首怀古曲，一场伤心梦。赈灾去关中，劳顿鞍马苦。个人再尽力，沧海一粒粟。朝廷无关注，捐躯也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