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十四章 鸿门宴）

　　拿着一指长书，洛安一个人在卧房里，彻夜难眠。接着上一次收到的来信后不久，又来了一名送信的特使，送来的第二封信件，竟是货真价实的——议和书。想不到这位法兰克，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翌日，思忖再三后，洛安决定仍然按照原计划，前来进行谈判。于是——
　　三日后的清晨，七时三十分，正如约定，他们准时到达。
　　也正如洛安所述，他们带来的，仅有三人——洛安、渡边十三郎、埃尔文。
　　西德尼没有同行，洛安对这位技师兼战术顾问给予了最高程度的信任，派他留守观测站，继续维持基地的运行。与此相反，江南组组长克劳迪娅却仍然不知去向，这让洛安愈加感到忧虑。已经过了三天有余，她的行踪仍是个未知数。洛安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一种异常的预感，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从雪地摩托上跳下，面前，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数百猎人面容冷峻地站在门口，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目光全部都聚焦在他们三人身上，锋利如刀。公会换血换得十分彻底，如今这些人里，洛安已经认不出来他们之中任何一名。
扫视一圈，法兰克不在人群中。这在洛安的意料之内。瞧这副架势，丝毫没有求和的姿态，倒是有些要将他们这三人一举歼灭的意图。洛安心里冷笑一声，走上前迎着人群朗声道：“谈判代表已经到达，叫你们的负责人出来。”
　　“负责人就在这里。”人群向两侧让出一条缝隙，数日前给洛安送信的那名猎人从人群中信步走出来。似乎是因为有更多的人撑腰，负责人傲慢的面孔，比上几日前，更是上了几层楼：“人在哪里？”他环顾四周，似乎眼前这三人都是空气一样。
　　“在这里。”埃尔文针锋相对。
　　“是么，我怎么没看到。”猎人反唇相讥。
　　“那就只能怪阁下的耳朵和眼睛，上了年纪，不是那么灵敏喽。”洛安与渡边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
　　“哼——”吃了个哑巴亏，负责人转身离去“跟我走。”他的声音里，充满敌意。
　　这便是所谓“和谈”的，第一幕。
　　作为一处采石场的旧址，猎人公会的营地坐落在两座不高，却也不矮的小丘北侧，而正门，正修在两座山的山坳之间。
　　一行人从山坳走出，进入营地。山坡下，废弃机场的跑道上，杂七杂八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远远望去，几辆叉车蚂蚁一样，正在跑道与“蚁巢”——跑道一侧的十八间库房之间，来来回回进行着搬运工作，忙得不亦乐乎。
　　地方还是老地方，气氛却已与以往相比，截然不同。如今的这里，温暖、热情、奋进，这些在曾经作为厄尔尼诺支柱的公会里最最普通的字眼，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汗毛倒竖的危机感。
　　洛安知道，那是杀气，浓烈的杀气。
　　杀气，正从身边每个人的毛孔里，倾泻而出。
　　无一例外。
　　然而，无论是基本未变的建筑格局，还是已经天翻地覆的，都未能吸引洛安三人的注意力。真正震撼人心的场面，却是在跑道的另一面——那供千人居住、工作的生活区里。
　　“这——”埃尔文惊讶得叫出声来。
　　渡边与洛安也大吃一惊。
　　与其说生活区变成了一堆废墟，倒不如说其已经完全面目全非了。原本应是大约三百余间样板房的圆形区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深坑。比十个足球场加起来还要打上好多倍的天坑，让洛安不禁想起了高中时，地理课本里，月球的环形山。“这是什么人干的？”虽然十分不情愿，他还是向带路的负责人询问。
　　“哼——明知故问——”从猎人的脸上，洛安读出了不屑、愤怒的交融情感。难怪从一开始见面，对方就对自己抱有极度的憎恶，原来对方是把这东西当做是己方造成的了。
　　吃了个闭门羹，洛安也不好继续发问。他侧过头，向渡边窃语：“你说，这样一个大坑，是什么造成的？”
　　“唔……像是陨石，但是却又不单单是陨石……”渡边边走边指着下面的坑分析道：“你看，这坑洞里面的曲率，并不是完整的球面，而是一个球面里，又有一个球面，单纯的陨石，达不到这个效果。这个给人的感觉，倒像是什么东西轰击到地面后，又发生二次爆炸造成的。”
　　“你是在暗示……核爆么？”洛安隐约记起了十几年前的某几件尖端武器。那椭圆型的大坑，与那些武器试验的结果，倒是有几分相像。
　　“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等等……”渡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难道说……他们认为这是我们做的？”
　　“显然的喽。”洛安摊手道。
　　“怎么可能——有能力制造核武器的专业人员，要么是科学院，要么是有权差遣科学院的议会，但是这两者，都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与公会发生正面冲突啊——”
　　“这你就要问法兰克了——哎？”已经走到了坡道的尽头，洛安注意到了二号仓库大门口的一个人影。看到那驾驶着叉车进入仓库的司机，他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们进去吧。”现在随处走动还不是时候，洛安决定有机会再去。二人随着领路与“断后”的猎人们，进入了巨大的库房。
　　由于房屋损毁严重，重建所需的建材量十分巨大。原本用来存放这些材料的一号仓库，如今已经闲置出来。他们的会谈地点，便是定在这一号仓库的管理员办公室中。负责人将他们带入后，便带着几十名猎人，快步离去，留下三人在这里，百无聊赖地等候起来。
　　环顾着宽敞的办公室，洛安不禁有些动容。如果没有记错，自己的副官葛青升原本的办公场所，就是这里。他坐在葛青升最常坐的沙发一角，向后懒散地一靠。两个月前临行时，二人最后一次在这里开会的时候，青升的姿态，与自己此时的坐姿，别无二致。
　　想到这里，洛安的指甲抠进沙发上面覆着的北极熊皮毡。
　　这个仇，一定要报。
　　“几位真是好胆量啊。”人未至，声先闻。沙哑而又低沉的嗓音从门外响起，令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区区三个人，居然也敢到这里来。不怕死吗？”法兰克•加西亚，曾经的西天组副长，如今叛逆分子的首领，终于出现在了三人的面前。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洛安盯着法兰克头顶上一道血红色的疤痕，心里猜测着那是什么造成的:“我们时间很紧，所以阁下若是想和谈，便快些切入正题。”
　　“呵，真是个急性子。”法兰克冷笑一声“只可惜，议会的代表还在路上，这场会议，没了他们的见证，怕是要少了许多趣味。”
　　“你——”埃尔文拍案而起“凭什么让议会的人来介入我们内部的事务，法兰克，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法兰克的领子，“砰”地一声，将其抵在墙上。
　　“没有办法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媒体都铺天盖地地报道了，议会那边肯定会有所行动，如此，就算我不想，也没有办法呵……况且……”法兰克摆打开埃尔文的手，理了理凌乱的衣服：“就算我是故意的，就凭你们几个，如今又能怎样呢？”
　　“……难道你就放任议会染指公会的事务么？”
　　“染指？呵，他们介不介入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公会在你们手里，倒还不如拱手让给议会。”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可是一直——”埃尔文争辩道。
　　“一直在履行着奠基人的理念？呸——你们所谓的奉献与牺牲精神，确实给社会的安定带来了些许微不足道的镇定剂。不过，你们考虑过公会里这五千多人么？凭什么我们白白地给一群几近不劳而获的人去起早贪黑，整天出生入死，拿到的报偿，却还不如那些平民的配给？你们真的把这些公会中的人，当人看？”西德尼伸手指向窗外“去问问外面的那些弟兄们，你们看看哪个还会赞同你们那什么不明所以的鬼东西，去啊——”
　　“我们并没有强迫他们加入。”渡边皱起眉头“既然是自愿，就要抱有足够的觉悟。这个时代，享乐主义不应该出现在公会内部。”
　　“但是这却不是他们加入的理由呵。”法兰克耸耸肩：“你们的承诺呢？不再挨饿受冻的日子呢？这些我没看到。而我看到的，却又与你们的承诺恰恰相反。你们那可笑的理由，还是不要在这里提出来了，以免让人笑掉大牙。”
　　“那你就能实现这一承诺么？”埃尔文忿然。
　　“呵呵，没问题。”法兰克笑起来，笑的很开怀：“只要先除掉你们就可以了。”他指了指洛安一行人。
　　“就凭你一人？”
　　“我不是一个人。”法兰克摇摇头：“议会的介入只是一个序幕，我并没有打算让他们过多的接手我们的事务。相反，我们要反向去渗透进议会内部，蚕食掉，瓦解掉他们。如此一来，整个厄尔尼诺，便将是猎人的天下。”
　　“猎人的天下，那那些平民百姓呢？”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天则。有能力者幸存下来，没能力的废物就任其自生自灭就好了。我们没有义务去抚养一群酒囊饭袋。”二百万酒囊饭袋，这就是如今公会里的主流思想么？看来公会已经变味了啊……“……所以这真的是一场鸿门宴。”洛安看着法兰克，一字一顿道：“我原以为今日可以和平解决的，看来我想错了。”
　　“和平解决倒还是可以，只不过嘛，你们作为组长的生涯，到今天，就由我法兰克画上句号喽。”
　　“除掉我们没有好处。”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呵呵，那可未必。好了，看来人已经到了。”低头看了看手表，法兰克露出胜利在望的面孔。他走到门口，拉开会议室的大门：“几位‘使者’，来见一见猎人公会新的组长吧。”
　　大门打开，四人鱼贯而入。
　　进来的第一人是洛安的老相识——那一日在公园一侧将自己打倒的神秘人物。来人仍然戴着厚厚的面罩，严丝合缝，仿佛那面罩与他原本便是一体一样。洛安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是想必，对方一定在笑吧。
　　“远东组组长，苍狼。”见来人一言不发，法兰克亲自介绍道。
　　渡边的脸破天荒地抽搐了一下。
　　第二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气质里，却夹杂着些与第一人同样的戾气。想必这位，便是法兰克口中说议会代表。洛安原本对议会的介入感到十分恼火，然而法兰克居然让议会的人，直接身居公会要职，这反而令他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西天组组长，兼议会代表，亨利•德普。”来人彬彬有礼地面向众人，前倾九十度鞠了一躬。
　　埃尔文被洛安拉住了。
　　洛安对第三人没有什么印象，看着面前这位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青年，他侧过头来向渡边询问：“你的人脉比较广，知不知道这是谁？”
　　“阿尔弗雷德•福特。”渡边的脸上浮现出无力感：“我调查过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三体’组织，总共有三名首脑，这阿尔弗雷德便是其中一位。那面那个带着面罩的‘苍狼’，是第二位。”
　　洛安知道第三位是谁。
　　那老家伙，应该正在观测站和一大堆电子仪器打交道。
　　“北溟组组长——阿尔弗雷德•福特。”说话时，阿尔弗雷德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洛安。的确，自己可是先除掉了对方的一个小队，又收服了一名首脑级要员的人，对方没有理由不审视一番。
　　最后一个人是谁？想到这里，洛安没有在乎阿尔弗雷德灼灼的眼神，他的目光直接转向了门口。
　　第四人走了进来。
　　看到这人，洛安、埃尔文、渡边三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洛安仿佛感觉自己一瞬间掉到了冰窖里面，从里到外，每一寸皮肤，每一寸毛发，都战栗不已。
　　“江南组组长——克劳迪娅•夏尔。”拢了拢零散的头发，克劳迪娅声音冰冷。
　　冰冻三尺，可须臾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