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七章 北溟有鱼）

　　“组长——我们的人已经到齐，总共十三人听您调遣。”车库之中，一名身着墨绿色军大衣的走到履带车旁，向站在一对杂物前低头记录的女子报告道。这是他——楚天一，作为江南牧场的安全顾问的职责。
　　“……楚，牧场还有多少保卫人员？”女子头也没抬，淡淡地问。即将出发，正忙于清点物资的她，无暇分心。
　　“这个请组长放心，我只调派了一个小队，牧场的人员还是很充足的。”楚天一不停搓着手回答道。
　　“多少人？”女子仍然在问。
　　“……四十三。”伎俩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戳破，楚天一叹了口气：“但——”他想要辩解。
　　“这就是你所谓的充足。”终于清点完毕，女子转过来面向他，目光咄咄逼人：“牧场安全条例第一章第十五条是什么？”
　　“……无论发生何种情况，自由人员数量为总人数与阈值之差，不得有变。”铁律一样的安全条例，就算是他，也不得违反。在组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里，楚天一只好无奈地将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条例重新复述一遍，一字不差。
　　“所以牧场现在至少需要多少人？”女子又继续质问道。
　　“五、五十人。”这已经是七个等级的阈值中最低的一级。
　　“……你、你、你、你……”女子转过身，拦住正在走向履带车的一队人，点了其中七人的名字“出列。”
　　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前一大步。
　　“这七人你带回去。”她指着出列的七人对楚天一道：“这一次不追究责任，下不为例。”
　　“可——”楚天一还想说什么。
　　“接着——”女子递过一枚胸针。“具体什么意思，我就不多说了。”
　　楚天一接过那枚胸针，认出那上的纹理，骤然呆若木鸡。
　　“你们七个，跟着楚走，其他的人，跟我过来，拿上这堆东西，我们走。”不再理会楚天一，她有条不紊下达了指令。
　　原本为十五人准备的物资如今只需要拿走一半，一刻钟后，八人便将物资装载完毕。
　　女子在这过程中，只是冷冷地拿着记事本，在一边记录着每一件装载的物资。这是组长的工作，也是组长的责任，她，一直履行的责任。
　　待八人也进入了履带车后，女子走回到他面前，将记事本交给他：“物资我们拿走一半，剩下的你找人带回去。如果有不足，及时向议会索要，交涉时不要提及我们这一次外出，这样议会应该还会按照约定供给。”
　　“……哦……”楚天一仍然一脸茫然。女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时间紧迫，约定的时间一旦错过，满盘皆输。于是她留下楚天一一人呆立在原地，转身走向大门，按下了卷帘门的升降开关。
　　在一阵轰鸣声中，车库门换换打开，狂风乱舞，女子亚麻色的披肩长发被吹散开，乱糟糟地飘飞起来。她皱了皱眉，将头发盘在脑后，打了个结，又拿起皮帽，将发髻收于其内。护目镜上微微上了些霜，她拿手胡乱抹了两把，拿起，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引擎发出轰鸣，出发在即，她快步走上履带车。
　　那是楚天一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组长。
　　众人离开后，七名剩下的队员见楚天一仍然在原地一动不动，面面相觑。“总管？”其中一人走上前，拍了拍楚天一的肩。
　　这时，他们才发现，楚天一的脸上，老泪纵横。
　　“组长？”那名队员又用力地摇了摇，这一次才终于让失魂落魄的楚天一回过神来“什么事？”抹了一把脸，他问。
　　“组、组长他们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做些什么？”队员仍然一脸茫然“总管，你没事吧？”
　　“没、没事。你们几个，把剩下的物资搬回库房，然后就归队吧。”摇了摇脑袋，楚天一无力地给自己辩解了一句。他的脸上仍然写满了痛心，却仍然板起脸，重新发号施令起来。
　　“好、好吧……”怎么可能没事。虽然总管显然在隐瞒什么，但是对方不肯告知他们，就算他们再关切，也无可奈何。共处了三年有余，队员们深知这位总管的性子，便只好去执行刚刚的指令。
　　这次，空荡荡的库房中，只剩下楚天一一人。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一枚胸针，每一次，都仿佛一只铁锤，猛地击打在心房之上。
　　鎏金为字，殷红为底，象征着浴血重生的辉煌生命。
　　这样的胸针，是组长身份的标志，厄尔尼诺全境，只有四枚。

　　“唔……”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看着面前网格上星罗的“棋子”，西德尼皱起眉头，形势危急，自己所持的黑子虽然对洛安已呈包夹趋势，却仍然难以将对方彻底扼杀殆尽。而看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却似乎背后暗藏玄机。这让西德尼不禁有些紧张，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棋盘上的布局，分析着未来每一步后，可能的走势。
　　终于，一个节点被他发现。“这里——”他在棋盘左侧的一处交汇点画了一个叉。“这下你就跑不掉了——”
　　“看来的确是这样。”洛安点头表示赞同“这么以来，我可要费一费心思了。好棋！”他竖起大拇指。
　　“彼此彼此。”西德尼承让道“想不到你小子花样还挺多，区区一个五子棋，也能被你玩的天花乱坠。”
　　“哈哈，以前经常跟一位‘高人’切磋技艺，练着练着就搞出一大堆花样出来。原本只当是闲暇时消磨时间的活计，没想到这回真派上用场了。”洛安随手在纵横战场的外围画了个圈。“你不是也很可以嘛~”
　　“和你一样喽。以前没被舍弃的时候，老板也总是和我下棋。那家伙，棋路诡异，简直像条毒蛇，所以被咬多了，也就有了抗性。只可惜啊，棋盘上有了抗性，实际上却仍是被蒙在鼓里。”紧跟着洛安的一子，西德尼又开始揣测对方的排兵布阵“罢了，伤心事休谈，话说你这几招，和他的，倒是有几分相像。”
　　“哦？那看来要凭这种手段取胜，是很困难了啊……看来我得想些新花样了。唔……这里——”说罢，他又在另一处黑白稀疏的地方落了一子。
　　“这是何意？”西德尼的子又紧贴着对方。
　　“怎么？”洛安笑着落子，第三枚，仍然是杂乱无章。
　　“小子，你不会是看无望取胜，就开始胡下乱下了吧？”这次，西德尼没有理会这一枚孤子，一子重新回到自己的阵营。
　　“……有可能。”洛安点点头，又是一枚孤子。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陷阱布好，请君入瓮。西德尼的黑子如同一只猛虎，潜伏在不知名的角落，随时准备好扑向自己的猎物。
　　然而——
　　一枚孤子，正中靶心。“好一个猛虎出关。”洛安在陷阱的正中画了个圈，正是西德尼陷阱的死穴。“你，输了。”
　　“什么？”西德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子，不过破了我的一个陷阱，别太得意了——”
　　“那便继续吧。”洛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继续就继续——着——”几枚孤子能起什么作用？西德尼暗笑。下一着就把你干掉——
　　“收——”洛安又是一枚孤子，这次，却偏偏放在了他下一步要摆放的位置。
　　这时西德尼才发现其中的端倪。这区区几枚孤子，竟然让自己，寸步难行。每一子的所在，都是自己排兵布阵的咽喉之处。一处，两处，三处，四处……他四处扫视着纵纵横横，绞尽脑汁去寻找一处可以克敌制胜的地方。
　　然而却失望了，放眼全局，竟无一处落子之地。
　　“怎么样？”看着西德尼举棋不定的样子，洛安杵着下巴，胸有成竹地问。
　　“我输了。”西德尼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石子“你，真的很厉害。”
　　“哈，没什么。这法子，要不要我教你？”
　　“别，等我自己想想。”
　　“可要谨慎考虑哦，毕竟，时间不多了……”洛安一边数着门外隐约传来的脚步，一边道。

　　接下来沉默的须臾，仿佛几个世纪。
　　脚步临近。
　　脚步临近。
　　脚步临近。
　　西德尼仍然在低头研究着地上的棋谱，丝毫没有被索命一般的声音干扰。或许对于他来说，死亡早已不再是什么攸关之事。好觉悟，洛安心想。呼吸有些凌乱，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张顿时疏解了许多。
　　“想出来了么？”死一般的沉默加剧了他心中烦闷，洛安出声问。然而西德尼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状态，对他的问话完全不做回答。
　　脚步临近。
　　脚步临近。
　　脚步声消失了。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一股冷气直扑面门，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看向门口。
　　五名装束与猎人无异的守卫端着枪走进来。为首一人左眼戴了眼罩，额头上，一道刀疤一直延伸到耳畔，显然曾经受过很重的伤。他向两侧的随从使了个颜色。随从会意上前，给两人解开身上的锁链，然后又将他们粗暴地架起来。
　　“挺会找乐子嘛。”戴眼罩的守卫看了看地上的棋盘，又看了看两人“不过——”
　　“二位，该上路了。”跺跺脚，“眼罩”耸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