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第四章 云霄飞车)

　　“呜——”夜色之下，他们以三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横行在厄尔尼诺镇的半空。“飞毯”Ⅱ型氢动力飞行器的强劲冲压引擎吐出蓝绿色的绚丽焰火。燃烧后剥离出来的离子废气从尾喷管汹涌而出，在夜色里拖着冷艳的光华，宛若旧时节日贴纸里圣诞老人的雪橇后拖着的闪烁魔星，稍纵即逝。
　　“真快啊——”抚摸着座椅皮质的扶手，洛安赞口不绝。
　　“那是，这小家伙可是科学院那帮人的杰作——”司机卢震爽朗地大笑着，脸上的皱纹随之上下颤动。洛安的称赞打开了他的话匣子，老人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要不是有空中管制条例，这小家伙还能再快上一倍哩。真得亏那些白衣大褂的学究们啊，要不是他们研制了可以靠烧水来当做能源的电动机，估计这世界早就乌烟瘴气了。哎，对了，你听说了么？这些天，汽油和煤炭的价格又上调了，价格按照旧制来说大约是一千万欧元每个单位点，照这个样子下去，估计没多久，议会就应该把它列为禁品了吧……”
　　“禁品？向西伯利亚借鉴经验借鉴的真快啊……不过倒也很合理。这样一来就防止出现富人独占物质资源的情况了。”洛安想了想后说。
　　“没想到倒头来，计划经济那一套倒还真是管用了。辅以半年前财务收支公开提案的全面施行，行政透明化后，民众对官方的信任度，应该有很大的提高了吧。毕竟这年头，官员过得也未必比普通人好到哪里。”司机摇了摇头，调高了暖风的温度。
　　“没好到哪里……真是没好到哪里啊……”洛安苦笑“外面哀鸿遍野，这些官员能过上以前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经算是富有了。”

　　呜——
　　呜——
　　呜——
　　属引凄厉的警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发生了什么？”警报过于刺耳，洛安不得不高声叫喊才能让自己被对方听到。
　　“前方两公里有一处乱流，预计将在30秒后发生碰撞。”看了看头顶四十五度倾泻的显示屏，卢震按下触屏上的一个按键。“帮我个忙，看见后面那个操纵杆了么？下面有轮盘那个？过去把它拉到第四档。否则我们的升力不够——快——”
　　“好——”洛安解开安全带，急速跑向座舱后侧，按照老人的要求执行了委托。又快步奔回。“已经照办，还需要做什么？”
　　“坐下——”卢震全神贯注地盯着操作屏，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敲打着“系好安全带，抓稳喽——”
　　“这是要做什么？啊——”刚刚系好安全带，洛安感觉仿佛重力加速度向另一个方向跃迁一般，忽然变得头重脚轻起来。“魔毯”猛地一个打挺，以几近75度的倾角猛地向上拉起，急速向天际飞去。
　　“yahooooooooo——”老人高呼“七十五度还不失速，这小家伙可硬朗着呢~怎么样，云霄飞车坐着可过瘾？”
　　然而洛安却没能回答他，他牙关紧闭，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云霄飞车？不是他的菜。“不舒服？忍一下就好了，再过一分钟就可以恢复正常。”看出他紧张的状态，老人安慰道。
　　还要一分钟啊……闭上眼，他默默哭丧起来。

　　“不好意思哈，没想到洛先生你不适应这种情况。”过了不知多久后，世界终于平和下来。
　　“没……没事……”他结结巴巴，喉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水，老人会心地拿过一个空桶，他探头进去。
　　呕——
　　“啊，感觉好多了。”清理了胃部后，又清理了口腔后，洛安恢复了原本的姿态。“给你这个——”老人从左侧的栅格里拿出一盒药片“晕机药，一片起效。”药盒上印着科学院的徽章，K-2，科学院的又一杰作。洛安取出一片，放在口里，苦涩的味道入喉，瞬间他便清醒过来。
　　“我们现在在哪里？”他问。
　　“自己看喽~”老人一指载具的窗口。外面似乎有什么蓝绿色的东西，闪烁的磷火透过微微有哈气的机窗，映入洛安的眼帘。他迷惑地凑近窗口，向外看去。
　　然后，一切明了。
　　“这是——太空？”
　　“bingo~刚刚似乎加速得太猛烈，一不小心就开到接近散逸层的地方去了。”卢震站在他身边，看着窗外魔毯之下那一道如同水晶吊灯一般璀璨的极光，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下，马上我就让小家伙下去。”
　　“好。”
　　这是洛安第一次从这种视角观察极光。苍穹被分为两层，上层，宇宙无边，漆黑一片，那是人类奋斗百余年，也未能突破的无限的囚笼。中间，橙灰色的暖光从地平线升起，将星光掩盖，飞船的速度远大于地球自转，他们很快便将迎接一次日出。
　　而下面，便是人类的家园，曾经的，家园。
　　上个世纪，登月第一人阿姆斯特朗曾经说过，可以从太空中看到万里长城，然而终被断为痴妄，流为市井谣传。
　　而这次，长城，真的清晰可见。由于俯视的原因，极光飘逸的彩带仿佛变成了长城的一部分，花枝招展地向苍穹举起自己的双臂。如果死者也有灵魂，那这便是他们灵魂的所在吧。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心酸。“准备好了吗？”反感于这股心酸，他转身问。
　　“准备好了。自动驾驶正在执行，它会把我们带回去。这次会很平稳的。我们这次就只管等着就好了。洛先生请坐。上茶——”老人招呼了一声，一侧的机器发出一声电子音，滑门打开，两杯茶水顷刻被端出来。
　　还得等，好吧……

　　等待总是漫长而无聊的，洛安戴上手套，想在一侧上了霜的舷窗上画点什么。小的时候他总是这么玩。
　　“洛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卢震问。
　　 “……学生。”手套被窗户黏住了，他加了些力，没能抽手。
　　“啊，学生好啊。”老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知识就是力量。那……洛先生是在哪个学校读书呢？”
　　“学校的话……没有。跟着导师东走走西走走，算是专有弟子吧。老师也不是很正经的那种，只是成天带着学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考察，好多次都差一点因为论文数量不达标而被扫地出门。结果到头来，连个大学文凭也没拿到。”
　　如果老师听到这些，会哭笑不得的吧。洛安心想。指尖的热量融化了霜雪，他趁空隙把手套拿下。严寒是最好的血小板，下一刻霜层便又结了痂。仿佛诅咒一般，凝固的水滴微微凸起，眼睛一般瞪视着他。他不喜欢那诡异的目光，扭回头继续欣赏前方的夜景。
　　“真是惨啊，不过既然你说四处考察，总也应该学到了什么吧？”卢震挠挠头问。
　　“学到了什么……也算是吧。只可惜啊，在马上就要出师的时候，就发生了现在这出状况。后来就和他失去了联系。现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跑到哪里去了……”洛安递给卢震一张画着一枚胸针的名片“如果您看到了持有这样一个东西的人，麻烦联系我一下，联系方式在下面。”
　　“好啊，反正最近也闲来无事，就帮你留意着点喽。你的老师也应该是个教授什么的吧？正巧我的儿子在长城的另一面和那群研究院在一起，下次他回来的时候，我问问他。”
　　“您的儿子在长城另一侧？”洛安感到十分惊奇。“科学院的人？真有他的啊——”他啧啧称奇。
　　“哈，是啊，那臭小子也算是我们卢家的骄傲了。名师出高徒，他那老师也是远近闻名的学者。只不过最近他们似乎在忙活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项目，老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那臭小子了。”卢震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小子真是个奇才，在他到长城另一侧之前，我们观测站里所有仪器都是他进行维修的。哎，要不是他走掉了，大刘也不会天天抱怨那个破烂电话不好用了。”
　　“真是厉害啊……”想到老人一家的姓氏，洛安似乎想起了什么。卢姓的科学家？似乎在那里听说过？“唔，总之不论他在忙碌什么，祝他成功。”
　　“哈哈，那就借您吉言了。哦，对了，观测站虽然是议会和科学院联合管辖之下，不过人员管制不是很严格，大刘让我给你一张通行卡，拿着。”卢震递过一张银灰色的塑料卡片“以后有事随时欢迎。”
　　“那就替我多谢站长的好意了。啊——”拿着名片的手指忽然猛地刺痛了一下，他失手把通行卡掉在地上。翻手，指肚不知被什么扎破，上面一点赤红在灯光里闪烁着。“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哈，瞧我这记性。卡片初始化的时候有一道基因验证的工序，需要抽取血样，刚刚它就是在进行这一工作。”卢震眨眨眼“记得我刚刚拿到这个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呢。”
　　“原来是这样。”吮去手指上的血，洛安捡起掉落在地的卡片“哎，到了，就在下面，在五岔路口拐角的新华书店那里停下就好。”他迟疑了一下，从靴子里拿出一盒红塔山，交给卢震“一点谢礼，还望收下。”
　　“哈哈，既然你如此盛情，那我老卢就不客气了。有事常联系喽——”

　　短暂的告别后，飞行器缓缓升空，画了一个弧线，很快便化作一个光点，消失在漫漫夜空之中。
　　已是三更，空旷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洛安一个人站在路口，深吸一口气，冷冽的气体灌入肺腔，顿时令他神清气爽。
　　仰头，看向闪烁着满天繁星的太空。过往想也不敢想的都市星空，如今已变成现实。新兴的氢动力电池取代了烧碳的热机，城市的工业雾霾也被寒风和严寒驱散得一干二净。如今唯一的污染物，也不过在几万米的高空燃烧片刻后，便散逸出去。因此，三年来，北国的夜空一直星汉灿烂。“如果早一点这样，该多好。”欣赏着天际氢氧离子编织的三四条淡蓝色玉带，他心想。
　　转身，书店早已关门。十层的高楼如同泰坦一般巍峨站立在街角。两只眼睛，一闭一睁。她果然还在等。看着八楼那只睁开的眼睛，洛安叹了口气，他加快了步伐，奔跑着进入了大楼。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