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心

　　五一小长假里，人们快乐着自己的快乐， 下馆子也是一种快乐，可我看见传菜员不快乐。

　　她有一张又黑又瘦的小脸，眼窝深陷，眼神里带着无助与惊慌失措。我可怜她，可怜她对自己这样不好。

　　十年前，她是一个老师，她在讲台上给我们授业解惑，那时的她，背上有双翅膀， 像天使一样明净。 十年后，她是一个传菜员，她在饭店里被人吆五喝六，这时的她，背上有个驼峰， 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雷厉风行的她，变得懦弱起来。步履轻快 的她，走路蹒跚起来。我没法儿接受这个 现实，我没法儿理解她因为几百块钱就变成这样！

　　她最近身体状况很差，但最近饭店里人也 格外的多，她说她常常看见天花板在转， 她还说她在人群密集的地方会有眩晕感， 我渐渐感到我该带她去医院了。

　　她最近心情不好，皮肤也很差，一夜之间，脸上就会出现很多斑斑点点。 她说老板很喜欢骂人，她说拌凉菜的小厨师常常挤兑她，她还说那帮人没素质。这我知道，从她刚才跟我讲述这些事情时她说的几句脏话，我就全都知道了。我逐渐意识到，我该带她回家了。

　　她需要休息，可老板娘不会准许她请假。 今天，五月二号，也是她在那儿工作的第 十五天。她累的再也撑不住了，我看见她差点哭了，但是咽了口唾沫又把眼泪忍回 去了。她说今天如果能够请到假，那么， 十五天的工资，就有希望要回。如果直接走人，那就一分钱都没有。

　　我对这样的规定表示不理解，我问她如果工作够一个月离开，是不是就会发给你全部的工资。她说不会，只有当她找到另一 个传菜员的时候，她才可以带着自己的工资走，否则，血汗钱就没了。

　　我是一个倔强的人，我告诉她那些钱可以不要，只是我求她，求她现在就回家休 息，求她休息好了就跟我上医院去。她太可怜了，她病的那么严重，我真害怕会失去她。

　　可她还是傻愣愣的站在饭店里，祈求老板娘准许她请假。我不想描述老板娘都说了什么，最伤我心的是，她靠在饭店的玻璃门前，像只枯黄的落叶，无依无靠。我在远处观望着，此刻却低下头沉思——我亲爱的妈妈，我要怎样才能安慰你拯救你维护你，带你脱离这疼痛而又难熬的坏时光。妈妈，我再也不允许你这样对自己不好，这样的环境不适合你，你会遍体鳞伤的。

　　老板娘终究没有准许她请假，但她走在路上还念叨着——如果可以请假，请假就好了，或许他们就会发给我工资了。我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才好，一张在阳光下暴晒的黑瘦的脸，深陷的眼窝，耳后耷拉着的干枯的凌乱的头发。这样一张脸，又让我心疼了。

　　她是懦弱的，也是天真的。我想把她藏在家里，好好保护，不让她受累受委屈，不 让她看见这个社会上，丑恶的，不公平的，一面又一面。

　　我告诉她说，钱我会帮你要回来，但你要乖乖和我去医院，你还要好好休息，以后再也不许上班。她躺在床上笑，黑瘦而又蜡黄的脸，头发依旧凌乱的耷拉着。

　　她睡着了，而我也化好妆出门了。我没有任何可以约老板娘出来谈谈的把握，但我还是出来了。

　　还是那家饭店，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老板娘卧在沙发里，吹着冷气。我背着包，径直走进去。

　　“你好老板娘，我可以请您喝杯咖啡吗？”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妈妈的女儿。
　　
　　老板娘没有半点要起身的意思，她直截了当的告诉我说，我妈妈的工资，一毛钱都不给。

　　这样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笑着靠近她，几乎是祈求她——跟我走吧，就十分钟，兴许我还会给你钱呢？

　　她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我这样的人，是她 生平第一次遇见。

　　咖啡厅里的冷气真好，我感觉舒服极了。

　　“老板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不是说要给我钱吗？”

　　“你答应我，我就给你钱。”

　　“那我还是回去吧。”

　　“你的咖啡，我买单。请听我说几句好吗？”

　　老板娘安静的喝起咖啡来，这个样子很美。

　　“以后，如果再有员工没法在你们那里一直工作下去，并且找不到另一个替代的人， 请发给她应得的工资好吗？”

　　“那要是每个员工都这样儿，我们这店还开 不开了？”

　　“那就是你们店的问题了，需要自省。现在，我要说的是，那帮中年妇女她不容易，有些人是单身，独自养活两个上学的孩子；有些人的丈夫丧失了劳动力，她养活一大家子，靠那每月一千五百块的工 资。那真的是血汗钱。”

　　“可我们是有规定的，不然一切都乱套了。 ”老板娘声音变软了一点，真好听。

　　“我不管你规定不规定，是个人就得有良心吧。不给她们工资，你能天天一觉睡到大天亮吗，你真的会安心吗？”

　　“看来，你还是要帮你妈妈讨回工资啊？”

　　“不啦，我有很多钱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那些话，做人要有良心，毕竟每个人都不容易。十分钟到了，给你六百块吧，谢谢你和我聊天，不过我更希望你善良一点，并 且常常反省自己，做一个很美的老板娘。”

　　老板娘还在云里雾里，我看出来了。

　　“再帮我一个忙吧，我给你一百。”

　　老板娘咧开嘴笑了。

　　“在这个信封上，写一个签名。”

　　她写——辛水晶。

　　多美的名字啊，她要是再有一颗水晶心就好了。

　　我把七百块钱装进信封，拿回家放到床 头，妈妈很惊讶，惊讶我拿回了她的血汗钱。

　　她说老板娘真善良，她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微微的笑了，心里却寻思着应该把资金都投到西区，东区的六百万，都撤了吧， 因为那个饭店实在差劲。这将意味着，老板娘的饭店，会在一夜之间——破产。

　　我心中的怜悯不再涌动，因为我看到妈妈平静下来，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光芒，并 且像个孩子一样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