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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天使琴声(上)

世情浇薄如这些食尸鹰发出的那一阵阵尖利刺耳的欢鸣。


饱餐了一顿的鹰们心中自然是极满足极欢愉,而任何人此时听见了鹰们的那种欢鸣,心中油然产生的感觉恐怕只会是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XXX


吴青莺置身于这些食尸鹰的中央,就像一只羽毛永远洁白的天鹅,散发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美。


她久久而静静地跪着,旁边几只填饱了肚的食尸鹰心满意足地猛扇着宽大的翅膀,似刚从长梦中苏醒过来的人毫无拘束地伸了伸懒腰。


鹰翅扇起了不小的风,夹杂着片片黄沙的风形成了迷雾,轻扑上她冷白如玉的面颊,引发了一阵微微的刺痛。


但她根本无法感觉,在没屈膝跪下来之前,她的全身心就早已麻木。


她也早已不再悲痛欲绝地流泪。


她的眼泪似乎流干了,然而一个水做的玲珑少女,真会有眼泪流干的时候?


XXX


吴青莺的周围挤满了难以填补也难以自拔的空虚与寂寞。


甚至连当初她深爱的那个男人突然在一天早晨不辞而别,寂静处也只剩诉不完的刻骨相思,而没有此时这么深邃的空虚,这么沉重的寂寞。


今昔近暮时,竟看不见天际那一轮如血的残阳。


只看见满天壅塞的团团乌云,山一般层峦迭嶂地紧紧压迫着整个似已然无比脆弱的荒凉大漠。


天的颜色越来越惨暗,衬映着全世界都愁苦的心情。


吃饱之后的鹰们也一只只次第飞去。


遗下飘飘浮浮的几片亮黑色的鹰羽。


鹰羽终于落下。


落在一具空无血肉的骸骨上.


死亡气息袅袅升起,荒凉大漠突然静得可怕。


颤栗,颤栗,颤栗。


吴青莺空洞的目光微微颤栗着一直低垂在这一具近乎什么都已没有的骸骨上,突然她的呼吸也静得有些可怕。


直到风暴初降,第一道苍白的闪电倏地映亮她的双眸时,她的呼吸才又开始显出一点活气。


此时已是深夜,此地已是灵堂。


骸骨被逐渐发狂的风暴深深地埋葬了。


据说那样的埋葬才是世间最干净而彻底的安息。


XXX


很大的灵堂,苍白如风暴初降时劈出的第一道闪电。


灵堂里布置的一切看来都是那么苍白。


人此一生,一生已尽,人的肉体与灵魂终于完全分离的这一刻,唯有苍白。


上百支苍白的蜡烛放出的光已将视线接触到的一切映照出一种极度空虚寂寞的颜色,一切苍白如一场永无醒时的梦魇。


良久。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大漠骤起的风暴已将止歇。


吴青莺抱起了一盏旧琴,木然地缓缓站起,走到了冷冰冰的灵牌前。


-----尊父吴岳之位------


看着这六个冷冰冰地刻在冷冰冰的灵牌上的字,她的目光已更空洞。


她像不认得这六个字。


但她心中勉强控制住的那种深刻而沉重的痛苦呢?


显然已连六万个字也无法完整地描述。


世上还有谁比她更认得这冷冰冰的灵牌上刻着的冷冰冰的六个字?


------这只怕已是如剑锋般足以轻易割裂她表情的六个字。


但又有谁的剑锋能真的轻易割裂她此时的表情?


也许只有他的剑锋能-----


吴青莺两道纤秀的眉微微地皱了皱,这无疑就表示她此时心中的想法已太乱。


她在使劲地摆脱那些太乱的想法。


她不愿再想起这件事再想起这个人。


但她始终非想不可。


只因这已成了永不改变的事实成了刻骨铭心的宿命。


所以-----你让她怎么能不想?


她想得次数最多的只有四个问题:


-----真的是他?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他又怎会这么做?


-----难道他已忘了她?


翻来覆去,混乱迷茫。


她用手轻轻静静地抚摸着那一根根熟悉的纤细琴弦,仿佛在无声地抚慰他曾经受伤的双目。


很久。


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很久……


他曾经受伤的双目突地大大地睁开,直直地瞪住她。


他的目光已变成一截雪亮而锋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地深深割着她此时本已伤痕累累的心。


好痛。


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这一截雪亮而锋利的刀尖突地又变成了她手指下轻抚的一根根熟悉的纤细琴弦。


但她的手指仍是不知痛楚地似已忘却一切地轻抚着。


——明明好痛,却怎么也无法感觉。


——明明鲜血淋漓,面目全非,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直到那一根根琴弦深深地割进她的手指。


一缕缕琴弦般的血从纤秀的指尖慢慢慢慢地流下,滴下。


血,殷红的色泽,如多情的胭脂涂染了往事,如多情的梅花缀满了梦境。


浓浓地涂染,艳艳地绽放。


她有些发痴地静静凝视着这琴弦这手指这血,心却已似不再多情。


曾经为你流泪,今天为你流血,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我们,从此以后你只是你,我只是我。


我们有了另一种悲哀至极的关系。


XXX


上百支苍白蜡烛发出的光已渐渐开始昏暗了。


手指被割出的伤口也已麻木,流出的血滴出的泪也已封存在记忆深处悄然凝结。


她缓慢而疲倦地转过瘦弱而憔悴的身子。


转过身子之后她就看见了秦风。


半老的秦风,命运已如深秋无人关注的落叶,眼中流露着的神情已说不出地悲哀且颓唐,但剑锋般的两道浓眉却仍似年轻时那么坚毅,握着武器的手也仍似年轻时那么有力。


残酷岁月的迎头痛击并未完全击碎他韧度极强的脾性和意志。


很多时候别人还是能清楚地在他瞳孔深处寻出那种仿佛已久违了的炯炯眼神。


半老的秦风,老化的仅仅只是面孔而已。


对于吴青莺来说,眼前的这一个男人依然是自己心目中最慈祥的长辈。


是她此生最不忍割舍的几个亲人之一。


从小到大,秦风实在已比她的亲生父亲对她更关怀,时时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生活的很多方面,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尊敬他,甚至在心底默默地感激他。


她很高兴在自己如此孤独如此悲伤的情况下,他还能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她深知他对她从来这么好,并非只为了她是红教教主吴岳唯一宠爱的宝贝女儿。


他每次与她独处时,看着她的目光中好像除了温和与慈祥,还多了另一种更深邃复杂的情感。


她突然不敢去从容正视他的眼睛,低低垂下了头,竭力将语声伪装得很平淡:“秦护法,你已累了好几天,该去休息了。”


秦风的态度依旧非常和蔼:“你也许更累,该去休息的是你。”


吴青莺摇了摇头:“不,我不累,一点也不累,我不用去休息,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出去走走。”


秦风默然。


吴青莺又道:“你应该不会拦阻我吧?更不会再打扰我,对么?”


其实她不是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出去走走,这种时候她真的要去想什么做什么,秦风心知肚明。


越是心知肚明,秦风越是心里愧疚,因为他从此以后确实“不会”再“打扰”她了。


他已经把她完全推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表面上仍是表现得他百依百顺,一如往昔:“我不会。”


吴青莺听了这三个字就微微地笑了,很矛盾地笑了。


在她的人生里,还从未有这么矛盾的一种笑,不仅这么矛盾,而且也这么苦。


她终于长长吸了一口气,似终于恢复了往日的一点点坚强与自信,她笑着抬起了头,笑着十分认真地深深凝视着秦风的眼睛。


凝视着这个也许已是她在世上唯一还可以依赖的亲人。


她笑着对秦风柔声道:“你当然不会,从小到大,你总是对我百依百顺。”


说着说着,笑着笑着,她的目光已渐有些湿润。


她的语声也已渐有些湿润:“就像我绝不会做错一件事。”


秦风不再说话,不再有任何明显的反应。


他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他的心也似突然完全麻木。


吴青莺把那些话说完之后,仍是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他眼睛里的某一点越来越虚幻的东西,似要最后一次将他看明白,看他的心到底装着哪些想法。


他终于被她看得有些胆怯,原本炯炯有光的一双眼睛瞬间就变得说不出的空洞而衰老。


他额上的一些皱纹也突然开始慢慢加深了。


但很快这些微妙的变化又奇异地从他脸上消失,他又变回了原本的那个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的半老男人。


可惜连他也几乎无法说清原本的自己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他强笑了一下,很不自然地道:“我……相信你。”


吴青莺的声音猛地咄咄逼人:“你相信我?相信我什么?”


秦风已似说话很吃力,就像醉酒之人在寒夜的陋巷里踩着泥泞跌跌撞撞:“相信……你会是对的,你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姑娘,你分得清怎样做才是对的。”


吴青莺没有放松对他双眼的深深凝视,目光中已有晶莹的几点泪光在闪动,忽然很真诚地道:“多谢。”


多谢?谢什么?谢他一直关心她?还是谢他一直相信她?也许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谢什么,也许连她也不知道……


吴青莺从他身边缓缓走出去的时候,他仿佛看见她脸上的那抹微笑突然很冷漠地消失了。


吴青莺已走出去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回来。


这里不是在江南,这里没有可供散心的后花园。


走出这道门,外面就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茫茫黄沙,她能走向哪里去?


但她毕竟还是已走出去很久,而且很久都没有再回来……


XXX


秦风站在原来的位置,一直没有动过。


他的目光一直凝注着昏暗烛光中静静摆放的灵位,整个人似已慢慢从心底开始向头顶麻木。


紧邻灵台左侧的一道黑布门帘突然被一只纤美白皙的手轻轻盈盈地掀起,一个人如刚出岫的一朵柔云般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姿态阿娜,目光妩媚,步子更是迈得极静而飘然。


这个人全身罩在一件漆黑如夜的风袍里,风帽低压着一张脸,只露出一双比春水还温柔比珠玉还剔透比晨露还晶莹比江南的月还明洁的眼睛。


---------黑蜘蛛。


她怎会到了这里,而且看她对秦风的态度,好像还很熟悉。


她与秦风难道有什么秘密的关系?她与红教难道也有某种秘密的关系?她难道本就是红教的人?


她语声带着几分很明显的暧昧之意,悠然笑道:“那个小美人还是去了,怎么秦护法竟有些舍不得?”


秦风冷淡地道:“舍不舍得与你都没有关系。”


黑蜘蛛仍笑着道:“与我当然没有关系,什么关系都不会有,但与我们大公子就有关系了,而且有很大的关系,大得足以随时随地要了你这条苟延残喘的老命,这一点你总比我清楚。”


秦风不禁悚然,脸上微微变色:“大公子?他也来了大漠?”


黑蜘蛛已笑得别具深意,幽幽道:“我们大公子想那个小美人想得已着实快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她幽幽的语声里似还有酸酸的醋意。


她这句话几乎每个字都像一根尖锐的针,毫不留情地深深扎着秦风的心,或许也在扎着她自己的心。


秦风的心却早在听见她这句话之前就淋淋地滴血了。


黑蜘蛛聊有趣味地欣赏着此时他脸上变化不定的痛苦表情,犹如在聊有趣味地欣赏着一个这么快已自食其果的可耻叛徒。


她总喜欢去挖别人深埋在心底的疮疤,去揭破别人罪恶而黑暗的真面目,这是她跟大公子学的。


这确实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她冷笑着又很诡秘地幽幽道:“大公子要你办的每件事,你办得都实在好极了,按照大公子给你的赞许,应该是两个字——完美。你现在不急着去大公子那里邀功请赏,却偏偏还要在这沉闷而寒冷的灵堂里傻愣着,我真不懂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秦风不语,脸上的所有皱纹却已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他已不觉汗湿重衣。


黑蜘蛛显然还不愿轻易就放弃挖他疮疤的这次机会,只因她深知吴岳一死,他在大公子的眼里已没有了任何可利用的价值,他无异于一件废物。


而黑蜘蛛最擅长让一件废物尝尝被善良正直的人性完全唾弃的痛苦滋味。


她不是红教的人,然而与红教的兴衰存亡却很早就已有了某种秘密的关系。


她依然冷笑着对秦风道:“秦护法,有件事是我一直苦思不解的,若继续稀里糊涂,恐怕会严重影响到我今后的睡眠。所以你可不可以行行好,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今日就成全我?让我以后每个晚上都能美美地睡个安稳觉?”


秦风辛苦地合上双目,心中越加羞耻,表情已难镇定:“你想说什么,通通说出来,没人会阻止你,但只请你不要像狗放屁一样拖沓。”


黑蜘蛛竟不生气,反倒轻轻脆脆地大拍其掌,悠然笑道:“原来狗放屁很拖沓么?还是您老经验十足,多有研究。不过你毕竟不是狗,现在的你更像是兔子,真所谓兔子急了也咬人。想不到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现如今却也学会了用牙齿巧妙地咬别人的心。只可惜你人老了,牙齿也钝了许多,说不定有些已摇摇欲掉,休想咬住任何东西了,被你咬过的东西,甚至连浅浅的牙印都不会留下,只会留下一滩滩奇臭无比的唾沫,唉,恶心,真恶心,秦护法,你咋成了这般恶心的人?”


秦风猛地睁开双目,瞳孔深处终于无法控制地迸发出炙红的怒焰,沉声喝叱:“你最好尽快说完你要说的话,否则-------”


黑蜘蛛并未显出丝毫畏惧与顾虑的神色,依然很轻佻地笑着:“哎呀,除了大公子,天下的所有男人果真都不比我们女人有耐性。也罢,我就直说了,免得再曲里拐弯下去,我的这条小命恐怕不保。其实我总是弄不明白像你这么一个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十分忠诚老实的人,怎会也做得出那些恶毒的事。记得么,一开始你是有转圜余地的。”


秦风强压住自己向心急攻的熊熊怒火,过了很久才又冷声道:“你话太多了,话太多的女人,都不该在这种地方呆太久。如果你已说完了今日你想说的每句话,就最好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你还没有说完,也最好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不必我亲自费心送你走。”


黑蜘蛛道:“不错,不错。你提醒的实在太不错了。我实在最好赶紧走,赶紧离开这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去做,大公子那边也一定已经等得很急了,我若再不走,大公子非要我的命不可。我这条小命已有好几次差点陨灭在他的掌心里。”


她袍袖一展,身影如梦一般轻轻盈盈地飘入了门外的茫茫沙雾深处,但秦风的耳边突又响起她妩媚的嘻嘻娇笑声:“对了,我也不妨提醒秦护法一件事,还望秦护法务必牢记在心底,千万别当儿戏:从来为大公子办事,无论是办什么事,只要办成了,大公子就一定会给他一个好下场。”


话声逝落如片片花瓣漂流在江面越来越远,她的妩媚笑声也已渐远。


良久,久得偌大的灵堂里再也感应不到她虽去却还留的神秘芳香,就像她刚才本没有在这里出现。


秦风瞳孔中的炙红怒焰突然一点点幻化成永难磨灭的深沉愧疚与悔恨。


他的目光一刻不曾转移地久久凝望着吴岳的灵位,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已如吴岳的灵位般死气沉沉,又冰又硬。


他真受不了黑蜘蛛这种女人。


办正事的时候她总是踪影难觅,要刻薄地挖苦别人,让别人无限地羞耻难受时,她却最积极。


大公子那一伙人,岂非个个都是病态,都是疯子?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几耳光,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要低声下气地与那伙疯子结盟,害得今天红教面临了分崩离析的危机。


也许青莺已察觉了一点事情真相,所以今天对他才会那么态度古怪。


“多谢”,这两个字有时并非是在表达感激,究竟是在表达什么,秦风根本不敢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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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我决定 打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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