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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红甲之灾

石崖远远地望过去就是一大片黑森森的杂木林,此刻杂木林里猛地响起了各类叶子自林梢急速飘落的簌簌声,继而是剧烈尖锐的冷风吹动枝条的飒飒声。


由高及低,由远及近,由隐约及疯狂。


声音之杂之烈之乱如大海中翻卷不息的怒涛,气势逼人地很快将崖前的两人重重包围。


师父却仍似对世间发生的一切声音彻彻底底地充耳不闻,眼睛直瞪着哑僮血肉模糊的尸体紧紧不放。


关吟夏不由得为此心中割出又一道深深的惊悸,他手足无措地转向表情发木的师父,还没来得及慌乱地开口,杂木林里就已有无数的红甲人如赤焰烧山般摧枯拉朽地席卷而来。


那是红教特别训练出的一批精锐勇士,身披鲜红胜血的沉重铠甲,身后无缝无隙地长长拖带着令人极度恐惧的死亡气息,每一次向追踪已久的目标发起攻击,人数都足有几百以上。


现在红教要出动全力来追杀的目标当然只有关吟夏一个。


他们绝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目标。


他们毕竟这么快就杀来了,早就该想到迅速崛起的红教,其势力已真的不容小觑。


即使开坛教主惨败而死,可昔日协助吴岳创教的,还有四大天王,七大长老,左右护法。


这些人,每一个的行事魄力及武功火候都不比吴岳差多少,有的甚至是略胜几筹。


吴岳之死并没有将庞大的红教一举击溃,他们照样可以即刻拥立新的教主,且不为争夺权位而相互残斗,这才是红教能突然崛起、傲视江湖的最主要原因。


他们一旦发现目标,号令传下,几百精锐定是臂随肩动,井然有序,浑然一体,绝无错乱。


他们每次的行动都是严密而迅疾,每次的结果都是惨不忍睹的胜利,任何功劳都是以血流成河为代价。


所以他们的战甲一律鲜红如血。


他们已比林中野兽更嗜血。


在险恶复杂的偌大江湖上,往往犯了一件看似极小的错误,所引出的后果也无疑将是十万分严重而残酷,连诛九族的报复在江湖上历来是已司空见惯的。


忠诚敦厚的哑僮显然正是被这群来势凶猛的红教精锐所杀。


他们要关吟夏给他们的教主偿命,此时关吟夏也要他们给哑僮偿命。


他那柄无鞘快剑又紧紧地握在愤怒的手中,他想自己闯下的祸自己去担着,为什么还必须牵连进他生命中仅剩的两个亲人?


数百红甲人剑拔弩张地急速向崖尾涌来,片片重甲在月下乱闪着寒光。


他再看了仍僵立如尸的师父一眼,滚滚的怒气猛地不受控制地冲上了发紧的咽喉,他猛地不顾一切地飞快拔起身形迎上了潮涌而至的大批大批密密麻麻的红甲人。


红甲人的数量虽多,武功与他比较起来却委实太差劲,刚发生近距离的兵刃相接,就刷刷刷地如镰割麦秆般倒下了大片。


但他究竟自顾已不暇,分身已乏术,眼看有半数的红甲人就要岔开去攻近自己的师父,而师父却仍是僵硬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心中不禁急怒交加,发狂地嘶吼一声,猛挥剑闪电般连击退了十几个,竭力向崖尾退去,以救应师父。


然而就在这时,师父动如迅雷,双拳气盖山河地轰然击出,那些来势凶猛的红甲人竟连他的衣角都未能沾上,就一个个极其狼狈地被击得仰天重重跌倒。


战斗就这么持续了不多久,红甲人似有了一点畏惧,全都迟迟疑疑退了开去。


但他们不愧为经受了长期严酷训练的精锐,即使已有不少同伙血溅在地,他们仍是行动整齐,浑然一体,进退从容,丝毫未乱。


这样沉稳的素质恐怕连久涉战场的职业兵士也愧不敢及。


XXX


关吟夏与师父自是无比愤怒,却也未下杀着,只是重伤了大半的红甲人。


他们也不知为什么自己竟会对这些红甲人手下留情。


是因为他们也只是一群受人控制的无辜之辈?


数百红甲人突地缓缓分列成两行,整齐地向左右呈匀称的扇形退开,中间静静走出了一个半老的男人。


只见他体格健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精力充沛,脸色红润,目光炯炯,气宇轩昂,年纪虽老,可明显是日常既有大肆享受也有严格锻炼,绝未刻意地节制修身,却也未在奢靡之风里颓废丧志。


这样的人在红教的地位当然不会太低,他两手皆空,腰间也不佩兵器,表情似始终冷肃如亘古不化的坚冰。


他静静地走到离他们很近的位置,略含鄙夷地看着关吟夏,沉声道:“就是你跑去大漠捣毁了我们五处分舵,还将我们教主一剑穿心地杀死?”


事到如今,关吟夏没必要否认:“就是我。”


男人道:“你杀死我们教主之前,可已知悉他的真实身份?”


对于这一点,他更没必要否认:“我当然知悉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对战之际才付诸全力。”


男人道:“你也明白,杀死他并不意味着什么事都美好地结束了?”


关吟夏眼角痛苦地引发一阵微弱抽搐,冷冷道:“我已成了红教最急欲追杀的敌人。”


男人道:“你很聪明,可你偏要在前不久做下一件世间最傻的事。”


关吟夏咬牙:“你们想怎样报复我都可以,却不该多杀任何人。”


男人道:“这个被我们杀死的人好像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外人。”


关吟夏道:“可他不是红教该时刻追杀的敌人。”


男人冷冷道:“可你是,谁是红教的敌人,跟谁有关的任何人就都得受牵连。”


关吟夏也冷冷道:“你们太狠。”


男人道:“不狠怎能成就霸业?你若早知我们的手段太狠,那日就不该去做那些蠢事。”


XXX


关吟夏道:“你的意思是,今夜我已只能无条件地接受你们的残酷报复?”


男人目光很明显地一凛,缓缓道:“你难道还想和我们讲什么宽大的条件?”


关吟夏道:“如果可以,我用我的命,求你们放走一个人。”


男人表情冷峻地扫了关吟夏旁边的师父一眼,问道:“你说的是这个人?”


关吟夏态度坚决却又有些中气不足地点头道:“不错。”


男人冷冷哼了一声:“你别忘了,你这条命从那日开始就已属于我们。”


关吟夏道:“但我还有可能反抗,这无疑是让你们多费太多事。”


男人道:“哦,我似乎已懂了,我今夜若同意放走他,你就会乖乖地对我们引颈受戮?”


关吟夏道:“不错。”


男人道:“他是谁?是你师父?”


关吟夏漠然,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一旁的师父已经又一次怒不可遏地叱骂徒儿道:“不用你小子替我求来求去。”


关吟夏的语声被激得急促:“师父……”


男人冷冷道:“看来你师父一点也不想配合,那么我们也实在别无他法。”


师父猛地朝着他嗔目而视,沉声道:“他杀了你们尊贵的教主,你们找他算清这笔账,我完全不管,历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你们今番已杀了我的一个亲人,我也要找你们算清这笔账。”


男人面对他突然的怒语,脸色竟也微微变了,却很快将那些变化不易觉察地静静掩饰掉,表情更冷峻,声音里已充斥了尖利彻寒的杀意:“好。既然话已至此,就不再说别的,你要不自量力地来算账,我们立刻奉陪,绝不轻怠。”


说罢,他转身不紧不慢地又走进数百红甲人之间,如一滴水轻描淡写地融入汪洋大海。


只听红甲人之间突然尖锐地响起了一缕啸音,利箭般直升入沉寂的万丈云霄。


这啸音显然就是那男人发出的号令,红甲人再一轮更猛烈的攻势便开始了。


数百红甲人,连刚才一战受了重伤的在内,从容快速地分成了整齐的两组,一组人要多些,是直接攻向关吟夏,一组人要少些,是去攻击师父。


XXX


这一战关吟夏还是怎么也无法对他们下杀着,只是像前一战那样,将攻到近身的红甲人连连重击倒地。


他还牢记着方才对师父保证过的那些话中有一句是“吴岳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也绝对是最后一个。”所以他不能这么快就损毁自己的诺言。


但时间过去越久,红甲人的数量竟越多,好似绝不止几百个,而足有成千上万个,源源不断地潮涌而来,整座山好像变成了溃决的蚁穴,那些红甲人正是生有一对锋锐大鳌牙性情凶悍的红蚁。


红蚁过境,有什么生灵可固守原地,抵挡其势?


关吟夏的体力已消耗了太多,渐渐感到无以为继,喉中也开始干涩不已,剑法也使得有些吃劲,不如平时那么从容灵活。


他斜瞟了一眼师父那边,竟发现师父那边的战况已不仅更糟,而且说不出地惨烈。


师父连腾挪半步都已成问题,只以胸中一口郁积的怒气在勉强死撑着,后背,双臂,肩头,甚至腿部都被红甲人接连砍伤,已是浑身浴血地艰难战斗。


他们对这些红甲人不忍下杀着,可这些红甲人对他们攻出的每一招都毫不客气。


关吟夏的心神不禁为此微微一分,左臂也被重重地砍了一刀,剧痛袭来,总算清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蓦地想到,危急关头,必然你死我活,已是非下杀着不可,否则他与师父今夜都难保命在,哑僮已因自己而惨死,他绝不愿师父也因自己而惨死。


他决心不顾一切也要救出已在红甲人的围攻中左支右绌的师父。


他的剑法随着这决心的坚定而陡然凌厉起来,剑风虎虎,剑光霍霍,不多久便刺穿了几十个红甲人的咽喉。


见他一下子勃发出这种万夫难敌的逼人气势,红甲人的攻击也不禁有所减弱。


他一面努力替自己杀开条血路,一面向师父那边惶急地不时望去,突然心口似受到重击地剧烈一震。


混乱不堪血影翻飞的战团里怎么再也找不见师父的人影?


那些攻击师父的红甲人只损失了一小半,就掉头来反攻向关吟夏这边。


关吟夏见到这种景况,已无疑该明白了什么,胸中的那团怒火更加疯狂地燃烧,困狮出笼般余威犹猛地厉声咆哮着,剑法已越来越迅急凌厉。


只要稍微近了他身体的红甲人都纷纷当场倒毙,一时他的身周尸体堆起了小丘,不断迸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也染红了干净夜空的那一轮巨大的皎洁圆月。


但红甲人实在太多了,仍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无论怎么发狂地杀,无论发狂地杀多久,都好像永远杀不完的。


红甲人的攻势也一次比一次猛烈。


关吟夏只凭胸中一时冲动的激愤,迅急凌厉的剑势毕竟持续不了太久。


很快他又有些力不从心,他的后背有风极冷冽地吹来,深知自己已进不得,只有先退。


他索性一连退了好几步,红甲人立刻像贪婪的寄生虫一般紧随而上,他吃力支撑着最后的一些体力勉强击退了近身的十几个,身上也被左左右右砍了七八刀。


他不愿这么快就狼狈倒下,他还要为师父为哑僮报仇。


报仇,报仇,为什么偌大的江湖只看到这些血雨腥风的报仇?


他于是又一连退了几步,此时后背上感觉的冷风已不是平行刮来,而是从下利刃般锋快地直削上来,他不用回头,也深知自己已到了悬崖边上,完全退无可退。


但红甲人对他的攻势并未因此而有所减弱,他们已不再畏惧他迅急凌厉的剑法,他们已知道他是困兽犹斗,余勇而已。


他的体力果然已越渐不支,剑法也越渐混乱,当初他亲赴塞外单独捣毁五座红教分舵的能耐与气势都哪儿去了?与那时的他相比,现在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不堪一击,犹如病夫。


他的身上很快又被生生砍了几刀,在意识恍惚的剧痛中连毙三个红甲人,瞳孔一眩,他隐隐听见头顶的夜空中有师父悲戚与愤怒交织出的矛盾声音在空洞地漂浮:混账,混账……


XXX


他正抬头去看个究竟,突然胸口着了一下重击,右手不自主地阵阵痉挛,再也把握不住剑柄,身子沉重如实铁,忽地晕头转向,吃醉了般摇晃着,又忽地急往后仰去,手中的剑终于脱手飞出,远远插在黑黝黝的尸堆里。


他的躯体空空荡荡地坠下了云霄般的万丈深崖。


他的灵魂却离开了躯体在上升,向着万丈深崖般的云霄。


他仿佛听见亲人的呼吸、看见亲人的面容,他头脑空白地直直坠落,冷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耳际,迷蒙的层层薄雾柔软如纱巾地滑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的嘴角竟隐约有一丝安定的笑纹轻轻地浮现……


他已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躯体还是灵魂,是下坠还是上升,抑或躯体又和灵魂合二为一。


耳朵里还飘着师父的话音:


找谁再肯陪我喝酒……狗X的,臭小子,混账……当初不准你下山就好了……就好了……


他心境无比安定地听着,微微睁开的双眼无比宁静地仰望着高远却又仿佛越来越近的纯洁星空,嘴角的那丝笑纹不禁铭刻到了永恒。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真是在无可挽回地下坠。


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悚惧悲哀?反倒觉得出奇地安心?


XXX


星空下,崖顶。


那个红教的半老男人山一般静静地伟立着。


星月的光在他的身上无规律地微微移动,造成了一块块斑驳的不断改变形状的阴影。


他表情依旧极冷肃地在那里站了很久,漠然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望向深不可测的崖底。


根本望不到崖底。


尽管夜没有结束,黑洞洞的视野中也还是勉强可以看出那缭绕迷茫的万重云雾,似永远不会再轻易散开。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真是一片难得的死寂。


就仿佛所有的恩恩怨怨情情仇仇都不经意地弥散为无。


不知究竟过了有多久,男人才自语似地缓缓道:“游戏就这么突兀地结尾了。”


缓缓的语声略含一种唏嘘之意,这使他突然更显衰老,原本挺拔直立的身躯也稍微佝偻。


“秦长老说错了。”


手持管箫的一个白衣少年施施然走到他身侧,优雅地微笑道:“游戏反而因此会变得越来越精彩。”


秦风没有转头,已知道来的是谁:“大公子何必亲临战场?”


大公子道:“如此有趣的事,我怎么肯错过?”


秦风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中竟已有些微妙的痛苦与悲凉:“照大公子的意思,接下来游戏还该怎样玩?”


大公子仰望夜空,很平静地笑道:“赶紧收拾好战场,连一滴血迹和一点打斗过的痕迹也千万不可留下,然后传令下去,不准把关吟夏坠崖的事向外透露丝毫风声,违令者杀无赦。”


他将目光转到秦风的身上,接着补充道:“就像这场战斗根本没有发生过。”


秦风不去迎接他投过来的目光,只心底深处莫名更痛苦地冷冷一笑,但也不敢很确定身侧的大公子那十万分锐利的目光能不能穿透过他的胸膛直接刺向他这一声本来已很隐秘的冷笑。


大公子的表情依然超脱尘俗地优雅,缓缓又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悠悠地笑道:“就像今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秦风的瞳孔中突然有一丝奇怪而冰冷的光迅急地闪过。


死者已矣,大公子竟还要狠狠地玩弄那些活着的人,让他们也时时刻刻难以自拔地沉沉陷入生不如死的泥沼里。


秦风终于忍不住在表面上很直接明显地叹了短促一声:“只做这些?”


“你只做这些。如果你不反对,你就不必再考虑别的。”


大公子似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那声叹息,仍是非常自信地悠然笑道:“其他事我自有安排。”


他也静静地看了黑洞洞的崖底很久,此时长夜已将尽。


XXX


黎明已将近,世间的所有景色都几乎灰蒙蒙地一片,就像淡染的水墨画。


一颗约莫有拇指大小的碎石子从山崖最高处像受了惊吓的小孩般慌慌张张地崩落下来,滚到山脚前的马道中央。


一双穿着破旧干瘪的牛皮靴的脚不紧不慢地沉稳异常地向这边走过来,重重踏过了这颗突然落下的碎石子,然后冷冷地站定。


这是一个似将永远都寂寞安静如古老的大漠之夜的粗野男人,肩扛一柄精光四射的无鞘快刀,脸上神情的冷漠似也将永远不会有丝毫改变。


或许多数人一直都以为人的仇恨是无比炙热的,但其实当人的仇恨终究已达到极点时,反而偏偏表现得十万分凛冽。


所以太过强烈的仇恨总是毫无任何条件可讲地一点点冻伤人原有的柔软情感,仅剩下一些单调而空洞的冷漠意识存在。


这个男人当然就是从无情大漠来到多情江南等待报灭族大仇的东方寒。


他突地在这个位置站定,突地仰起头静静望了头顶上空黑幽幽的那一面陡峭的高崖很久,他的瞳孔深处恍惚有一种非常奇异的光在忽灭忽明。


崖顶始终一片死寂,根本听不见半缕人耳足以分辨的声音,也不知到底会是什么突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漠然地缓缓收回冷凝如晨时寒星的目光,继续步履沉稳而格外坚定地缓缓往前走。


缓缓,缓缓。


急促的仇恨,缓缓的哀伤。


此时洁净的黎明已将近。


此时冷漠的长夜已将尽。


将尽的永远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将近的永远是无限温暖的光明。


只要我们肯相信,只要我们不彻底对这个表面看来已很朽腐的世道感觉死气沉沉的绝望,那么光明就总是会扫尽黑暗,照亮我们的人生前途。


所以——


一个已冷酷如冰的复仇者,还将有怎样的人生前途?


XXX


山脚。


看得见那条蜿蜒向西延展深入另一片茫茫群山中的车道。


一家不大不小却已独具风情的客栈就开放于那条车道的最有利之处。


每天往来的客商源源不断。


许多江湖人更将此地当做相互传递重要信息的联络站。


故而可以说这家客栈一直以来都客似云集,生意当真已红火得一发不可收拾,每天住店的人都早早就爆满,吃饭喝酒稍事歇脚的人更是多得要了命,经常有武林人为争抢位置而动手斗殴,老板娘眼看着自己的桌椅被无辜殃及,屡屡砸坏,索性重酬聘请了几个江湖好手专门来维护客栈的安全。


老板娘更是不得不亲自出来跑堂传菜招呼,每时每刻都忙得团团转,却还是无时无刻不脸上乐开了花,汗水洒得越多,气喘得越急,反而心里越高兴。


到了后来,她又遣散了那些维稳的江湖好手,不再介意桌椅的损失,毕竟她这天天生意隆旺,进账不迭,就是突然有人打起来砸了整个客栈,她也有足够的资本在第二天将客栈更漂亮地全新开张。


这天黎明,客栈里的伙计们照例老早地赶在太阳未从东山升起之前已收拾准备好了一切。


每天都会有够他们忙乎不已的事大堆大堆地放着,可供他们勉强停下来歇口气的间隙实在难以找出。


年轻漂亮的老板娘也得每天老早就打扮得光彩照人花枝招展,像个妓院老鸨似地软掐着细腰站到门口去准备着笑脸迎客。


她其实就是这家客栈的活招牌,客栈因她才有今天的兴盛,才可地处深山也是闻名遐迩,活活地将一个原本人迹难寻的山脚变成了如今人来人往的旅行驿站。


也正因有了她,这家客栈才开得与众不同甚至风情万种,令来过之后尤其住过一晚的人回味无穷。


黎明的天色一向是很纯净的。


空气闻起来也很清爽,飘漾着淡淡的恰到好处的草香花香。


每一天的全新开始都轻柔地伴着旖旎动人的自然风景。


苏姓的老板娘一边款款从厅堂里走过,一边百教不厌地指点着一群已忙开了的伙计:


这儿的几把椅子该往角落里移一移,那儿怎么桌子还没擦干净,别只图快,咱的声誉可是铁的。


在这惯例的一顿教训中,苏娘翩然着曼妙而成熟的身姿,慢条斯理地走到了客栈大门外,又惯例地怀着满意而暂时松弛的心情微微仰起一张嫣红的俏脸观望了那面漆金招牌很长时间。


苏娘客栈。


江湖中,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我苏娘的大名?


大大的名气。


极少会有女人足以给自己赚来如此大的名气。


我如今的名气恐怕就快赶上威名鼎鼎的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


我虽从未身入江湖,却也能在江湖上有如此大的名气,真该让那小子哪天也来好生瞧瞧我今日这何其耀眼的成就。


可惜,那小子自从那个雨夜告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过。


每当想到这里,苏娘就要忍不住略显遗憾地叹口气,总觉得今日这何其耀眼的成就也根本算不了什么,她心底深处其实还有一块很大的地方久久地空着,无论再耀眼的成就都无法填得满。


她有时甚至会莫名地去想:


如果哪天那小子真的突然又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她完全可以毫不怨言地答应那小子一切的要求,就算是纯粹无理取闹的要求她也完全可以毫不怨言地答应。


就算是直接叫她抛下眼前这一份自己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打拼出来的事业,她也在所不惜。


但她这样想着想着,到最后却还是只有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并且在心里自嘲似地对自己说:瞧你又在胡想些什么?尽是过于偏激的妄想……莫非,你已不小心爱上了那小子?


哼。


天底下可再没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我怎会不小心爱上了那小子?


真的很好笑。真的。


哈哈,哈哈,哼,哼,哈哈。


无力的哼,无力的哈哈。


她笑着又连连摇头,把已被笑出的眼泪打湿的目光从那面骄傲的金漆招牌上缓缓收了回来,下意识地劝告自己:


罢了,别再去想那小子了。


那小子与自己不过是一次短暂的萍水相逢而已,并无甚深交,怎可奢望能突然再次见到他?


还是安安心心规规矩矩地打理自己的这份来之不易的事业,过自己这种永恒不变的生活。


正在她劝告得自己稍稍恢复了一点常态的时候,突闻车道拐弯处传来一阵紧密急促的马蹄声。


从马蹄声来判断,应该只有四五骑左右,此处之距方圆数百里再无别的客栈或市镇,这群人多半必是风餐露宿急赶了几天的远路,中途才换过的新马。


这番就要经过她的客栈门前,又是一桩好生意。


她向来自信她的这种颇有经验的判断,便立刻将朝阳般灿烂的笑意,柔柔地挂上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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