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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大漠·残阳·夜(下)

残阳逝尽,寒夜愈深。


杀手提剑大步走过吴岳的尸体。


死人都似黄沙一般,不再有被杀手关注的任何价值。


死人既影响不了杀手的宿命,也改变不了杀手的宿命。


杀手将永远残酷无情地生存在已被上天注定的悲哀宿命里,除了手上再也洗不净的血迹,就只有茫茫如云海的寂寞了。


XXX


猛地。


仿佛疾掠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围观此战的人群爆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如浪涌涛滚的欢呼!


他们高歌在寒夜里,黄沙间他们狂舞。


他们将手执的各种兵器深深刺进大漠粗粝的皮肤。


他们拍开酒坛的泥封,带着酒一样的热情迎接大步走来的杀手。


他们兴奋了激动了。


他们也说不出为什么,吴岳战败而死,他们就无比兴奋无比激动,他们彻底将心中压迫很久的情绪逐一豪爽地发泄了出来。


他们才该是真正啥也不管,啥也不在乎,连自己姓甚名谁也全忘了。


但面对此情此景的杀手呢?


他难道还能将自己伪装得冷酷无情吗?


他只是一下子觉得前方发生的一切都空了。


那些热烈的欢呼,热烈的舞蹈,热烈的酒,都空了,空空洞洞,不存在任何真实而具体的意义。


手中的剑,时而炽热,时而冰冷。


炽热的是剑还是手?冰冷的是手还是剑?


为什么如此变幻不定?为什么如此分辨不清?


是不是他的感官已渐渐模糊?


似乎他也其实随着吴岳死去,前方的一切不过是死亡营造的幻觉。


幻觉,对,这样认为就不必怕了,不必慌了。


他仍在走。


漠然走进一片热烈的海洋。


他立刻被一涌而上的人潮严严实实地淹住了脚步。


他不得不将疾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立刻又安静得如一块无生命的冷硬岩石。


不是幻觉,是真的,可他怎么不怕?不慌?


欢呼就在耳畔,舞蹈就在眼前,浓烈的酒味也飘到了他的鼻端,但他依然保持着几近顽固的漠无表情。


他始终冷酷地无视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他的冷酷不仅显得极其偏执,甚至还有些死气沉沉。


XXX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莽大汉,奋力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意外地跪到他的脚下。


只见这大汉两只粗糙厚实的手掌紧贴在黄沙上,将两把锃亮锋利的板斧大剌剌地丢在一旁,神情十分虔诚地居然伏低了脸吻着杀手的脚。


杀手的脚一直赤着,他的牛皮靴早就被大漠磨得破不可穿。


除了上身这件锦绣衣裳,他其实很穷。


这件衣裳也是别人送给他的,亲手缝制,一针一线都缝透了爱意。


你会回来么?穿着我送的这件衣裳回来?


我会。


会回来与你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再不相弃。


我相信你,我等你。


关吟夏能真实地感觉到大汉的胡须正硬硬地刮得他脚面剧痒。


他习惯了忍耐寂寞,却没有习惯忍耐剧痒。


痒如对爱人的思念。


他难受极了。


但他还是强忍住没有发笑,也没有拒绝。


只因在大汉的胡须接触到他脚面的一瞬间,他心中的情感好象已不再麻木。


他不知道这是玛族人对外族人所表达出的最高的尊敬,却知道在这群人的眼里,他不是杀手,而是英雄。


他本来就不是杀手,本来就不是彻底的冷血无情。


他有挚爱之人。


他的情感一直比江南的杨柳枝更柔软。


XXX


就在这时,人群里又有一双眼睛闪出了灼人的亮光,又有一个人奋力挤了出来。


这是一个体态臃肿的胖子,抱着一坛酒,显然为了挤出人群他费了很大的劲,满身都游曳着油油的汗光。


他笨拙而热烈地向杀手急挨了过去。


口喷刺鼻的酒气,一脸的醉态可掬,刚刚灌了一坛到自己的肚里,豪气便随着肆意的酒气逼出了咽喉。


他不是玛族人,他是关外的武林人。


所以他不用跪,他用酒来表达对英雄最高的尊敬。


他毫不见外地拍着关吟夏的肩,豪气地大笑:“你是好样的,你是英雄!这是这片大漠唯一有生命气息的地方,任何地方的生命都绝不容人荼毒,然而那个魔头来了,他不但荼毒了这里的生命,还妄图永远侵占关外的武林.我们憎恨他的所作所为,怎奈技不如人,眼睁睁地无计可施-----------辛好不久之后,英雄你来了,你神技超群,竟那么快就摧毁了那个魔头在关外设立的五处分舵,使关外重新回归了和谐,如今你又连那个魔头也诛杀了,真无疑是干了一件惊天的大善事!造了一门惊天的大功德!英雄,快请告诉我们,你的名字,让我们关外人世代牢记英雄的恩情。”


关吟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等他啰嗦完了,才很冷淡地道:“你们只要记着一件事,记着我是一个无情的杀手就已足够,至于我的名字--------”


他自嘲地哼了一声,冷笑接着道:“杀手怎配有名字?”


胖汉微愣了愣,半晌才又开口道:“英雄多无名!自古无名的英雄比比皆是。不错,英雄就是英雄,无名又何妨?”


关吟夏冷声道:“你认为我是英雄?你们都认为我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杀手而已,一个杀人的人,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怎会有资格去称英雄?”


胖汉拍了一下腰畔挂着的刀,再次豪气地大笑道:“这柄刀叫英魂,是大漠英雄山劳的唯一遗物,我师傅无意中得到了,如今又传给了我,你若不用剑,我真想将它赠给你。利器赠英雄,才是有价值的。”


关吟夏对那柄刀丝毫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柄刀最初的主人:“山劳?”


胖汉的目中闪着无比自豪的光,如入一场壮烈的战斗:“当年的山劳已被攻势凶猛的敌人连砍了几十刀,血染红了全身,但他依然不顾伤口扯出的阵阵剧痛,坚毅地又与敌人战斗了四天四夜。等敌人都被他杀死之后,他才徐徐地倒在敌人的尸体上,只剩下黄沙滚滚的壮烈英魂。”


他越说心情越激动,眼前好象真看见满地的敌人尸体,一个名叫山劳的大漠汉子徐徐地倒了下去。


他的声音已哽咽已发颤:“山劳也是一个杀人的人,但他杀的都是该杀的恶人!我想你当然也一样!”


XXX


关吟夏听着。


他的胸口也被一团热血堵住了。


但他漠然的脸却一下子暗了许多,没有人察觉到他脸上的这些变化,因为这些变化实在太微妙了。


让一个杀手承认自己是一个英雄,并坦然接受一群人的敬仰,也许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也不现实。


因为每个杀手的心终会麻木。


一种杀人杀太多之后都无法不产生的麻木。


当杀手的心完全麻木的时候,甚至连要杀的人到底该不该杀也很难再分得清楚。


所以杀手又怎么敢对世人宣称他只杀该杀的人呢?


他的心已经接近完全麻木,但现在他还能深刻而真实地感觉到一阵难以消灭的痛。


他唯一能克制这阵痛的办法,就是喝酒。


每次杀人之后,他都很快想到自己应该喝些酒。


他指了指胖汉抱着的酒坛子,问:“你是不是想请我喝酒?”


胖汉猛拍自己光秃发亮的圆颅顶,似才醒悟过来,笑道:“是啊!最重要的事我干嘛偏偏忘了?来,英雄,薄酒一坛,希望你不嫌弃,放开了喝!”


接着,坛一送,送到了关吟夏的手里。


关吟夏索性掷剑于地,伸开两手抱住了这坛酒。


大漠是粗豪的,在大漠中喝酒,绝不可太斯文。


要一坛一坛地灌,不要一杯一杯地酌。


酌的是易碎江南的诗情画意。


灌的是粗豪大漠的痛快发泄。


灌酒的人,酌酒的人,却都不会太小家子气。


酒可以让人找到最实在的自己,也可以让大多数平时太小家子气的人变得义薄云天。


酒里贲张的人性是绝难伪装的。


XXX


陈旧的泥封被一掌拍开了。


浓烈的酒香如甜蜜往事般喷涌而出,扑了他一脸,他脸上的汗水不禁流出得更多了。


天似乎越来越热,人似乎越来越渴,但大漠酷寒的夜明明已来临。


关吟夏捧起了酒,捧得高高的,头也仰起来,也仰得高高的,他阖上了双眼,一抹星光投射在他的眼睑上,他也同吴岳死前一样,似乎看见血染红了整个苍穹。


酒如瀑布,倾泻而下。


他猛劲地一口口狂吮,浑然在发怒的海中捉浪般痛快。


酒是辛辣的,就像硬汉的脾气。


谁喝了这种大漠特有的酒,即便再懦弱也会突然勃发起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与信心。


很快,一坛酒就全被灌没了。


将坛往地上一掷,坛粉碎。


每个人都听见了炸雷般的碎裂声。


每个人都看见杀手立在寒夜的最亮处,大睁着一双充溢力量的眼睛。


他野兽咆哮似地厉声大喝:“酒来!”


胖汉震得愣了半晌,突然转过臃肿的身体,朝身后的人群兴高采烈地喊道:“快!快把你们准备好的酒通通抬出来,我们英雄海量,今日不醉,决不罢休!”


人群又一次爆起一片让苍穹也为之颤抖的热情欢呼。


XXX


酒,一坛一坛,渐渐空了。


人,也一个一个,渐渐醉了。


夜终究还是深了,谁都别想把时间停住。


夜空上有星有月,明天必然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可晴朗,却其实是大漠最糟的惯常天气。


只是此刻,杀手渴望明天的晴朗,充沛的阳光不仅能晒干他伤口的血迹,也能让他认定自己手中紧握的,不仅是剑,还有光明。


即使是万劫不复的杀手,也急需光明做借口。


XXX


一轮皎月,点点星辰,都在高远的夜空上静谧地明亮着.想不到荒寒的大漠也能望见如此温柔的夜空。


关吟夏心里默默地放松了。


几乎两三口气就猛灌下两三坛酒,酒性又如此酷烈,而他竟仍很清醒,仍没有醉似烂泥,无疑算是一种奇迹。


这片戈壁滩上已生起了几堆迷人的温暖的篝火。


人们已真真正正地醉了,没有醉的,也累了。


在金色的火焰轻盈的摆舞中,在焰头爆出的漫天细碎的火星中,他们终于一个挨一个地躺在了黄沙上岩石上,呼吸着大漠之夜古老的气息,对着遥远夜空里安静的星月喃喃歌唱。


歌声毕竟不是孤独的,听久了这样的歌声,关吟夏也满怀温情,淡淡的哀伤从心底缓缓浮起,他已忍不住热泪盈眶。


于是他也索性躺了下来,躺在一个靠近火的位置。


将灭的焰头还在瑟瑟缩缩地摇晃,柔弱的火光像魂魄般晃在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他的表情已渐渐褪去了刚开始的冷酷,而变得平静安详,就恍如一只找到母爱的小狼。


这只小狼是不是已不再孤独?


就和那些渐飘渺的歌声一样,本质毕竟不是孤独的,小狼也不喜欢孤独。


没有哪种动物天生真的喜欢孤独。


任何动物都只此一生,又怎甘孤独?


歌声终于彻底消化成了一阵阵或轻或重的鼾声。


大漠沉睡了。


那个胖汉也沉沉地睡下,就憨然睡在英雄的身旁,堆满脂肪的脸上竟现出一两丝安详。


也许在梦里他也相信,坚定地相信,只要英雄不突然弃他们而去,辽阔的大漠就永远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而且,第二天,天空还是会亮的,明天还是会有的。


纵然所有的一切你都遗失了,只要命还在信念还在,明天就会如期而至。


不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面临怎样两难的困境,都千万别把明天视作一场恶梦。


因为明天永远不直接代表绝望!


XXX


除了关吟夏失眠,其它人全都睡着了。


关吟夏一直睁开双眼,一直似不知困倦地望着有月有星的湛蓝夜空。


他一直思考着一个问题。


一个身为杀手的他本该从来不可能去思考的问题。


即使偶尔思考了,也只是浅思辄止,绝不敢深想。


这个问题就是:明天,他们会走吗?会各奔东西吗?


玛族人回到玛族人聚居的小村,而他不是玛族人,他不能同他们一起回到他们的小村,打扰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而他也不是关外武林人,他来大漠的目的已达到,他可以回去了,但又回到哪里去呢?无论何时何地,杀手都摆脱不了压抑的黑暗与孤独。


杀手似永远没有家的。


虽然还有她在江南默默等候,但现在剑锋染过血后,他多了某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与顾虑。


他能杀死吴岳。


面对面,单打独斗。


吴岳之死可让红教暂时群龙无首,却绝不会让红教就此分崩离析,庞大的红教不知有多少厉害角色。


有了吴岳的前车之鉴,他们也不再蠢得和他单打独斗了。


那么多的红教教徒,他恐怕终其一生也杀不完,他怎么保证给爱人一生的安宁幸福?


所以他怕了,迷惘了。


明天该不该回江南找她?


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不该连累她。


XXX


三月未秋,此时正值阳春三月。


但三月的大漠与仲秋的大漠根本毫无区别。


酷寒,闷热,荒凉,就像一句破除不了的魔咒,年年月月地重复着,甚至加深着。


而江南却绝非如此单调如此残酷。


江南四季各有特色,美得永不雷同。


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万紫千红,西湖幽碧,洞庭幽静。


水中荡画舫,日夜笙歌,雪白的薄薄窗纸,映着曼舞的娇姿。


岸上有亭阁,茶酒雅醉,鬓影衣香。


江南忆,江南好,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只叹何日更重游?


--------江南的确美如画,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


可惜对时处大漠的关吟夏而言,江南太远。


还不如对月酒一坛,可惜坛也全空了。


XXX


一种沉甸甸的凄凉笼罩了他。


站起身来,刚想不辞而别,他又黯然停下。


他想着不切实际的两个字:朋友。


心中立即漫出一个陌生而尖刻的声音:“还愣什么?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况且杀手不会有朋友,你就死心吧!快!离他们尽量远远的,你只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他的手一点点握紧,手背上的青筋如蛇一条条凸起,汗光莹莹。


但那个声音仍咄咄逼来:“怎么?不愿再做杀手?可惜已经太迟了,你已经杀了人,双手已经满是血腥,你没有回头的余地!你也别妄图做英雄,哼!虚伪的英雄----------你见过世上有几个真正仁义的英雄?”


他听着,听着,吃力地咬牙听着。


听着,挺着,听不下去,挺不下去。


脸色很苦涩,很苦涩。


不错,我还该是一个杀手,一个杀人如剪草的杀手,一个无可救药的杀手。


一个孤独的杀手。


我不配有朋友,更不配有情人。


所以,明天,我还是去吧。


去一个无始无终的地方,续一段无头无尾的故事。


XXX


最后,他还是走了。


天将拂晓,夜将尽。


他们依然还未醒,睡得依然很安静,很安详。


但他已不再看他们,他悄悄从地上拔起自己的剑,悄悄地走了,离开了。


等不及明天,心实在太乱。


朝着不知能不能抵达江南的某个方向。


如果抵达了,那他们的缘分就未断,他就一定去找她,一定,带着她,远走高飞。


刚出茅庐的臭小子,一战成名,不思进取,只携爱侣,远走高飞,这种事听起来岂非也很浪漫有趣?


XXX


走了。


悄悄地走了,离开了,悄悄地,就像某年某月某位多情才子不小心遗落在杨柳岸的诗意。


远远地走了,离开了,远远地,就像远入另一个无人问津的世界。


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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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的往事是蝴蝶读者互动

这书写的实在是太好了,我决定 打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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