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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

  北堂村是豫西一个比较偏远的小山村。全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河。逶迤曲折的北小河流经此地,河水迂回盘旋,汇入一个河流。这河流名叫老灌河。老灌河畔有一个小镇,便是五里桥镇所在地。镇前只有一条直街,街上建有几十间店铺。(此街是近年来形成的)北堂村就位于五里桥镇十里开外的羊胡山下面。村前有一口两亩见方的池塘。(现在没有了)池塘的水清澈见底,是北山那条山溪水流经这里的,水质冰清玉洁,没有一点污染,因而这池塘成了天然的游泳池。夏天的时候,无论是放牧的孩童,还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收工回来都会跳到池塘里痛痛快快地畅游一番,洗刷一天的劳累,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在池塘旁边的一块草地上,生长着两棵百年以上的老榆树。老榆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仿佛撑开两把巨型的雨伞。树荫底下砌了几张石椅石桌, 村里的老人、小孩就常常在这里闲聊、玩乐。老榆树向池塘中低低地伸出的一枝粗壮树丫,离水面只有一米多高,竟然成了孩子们游泳跳水的跳台。

  北堂村住着百来户人家,五、六百人口,属于五里桥镇的一个村。只是这里的乡亲乡里叫惯了北堂村,就没有人再叫原来的北堂大队了。章怀德也设有人叫他做大队长而叫他村长。

  北堂村土改后是西峡县的重点,章怀德是土改后北堂村第一任村长,章怀德当了村长后很积极也很有干劲,每次掀起运动他都是活跃积极分子。在他的心目中,运动就是斗争,斗争就是革命,共产党号召闹革命能不执行吗?可不,村里刚刚放完“卫星” ,“大跃进” 运动又开始了。上头要在村里搞公共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

  让乡亲们吃饱吃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章怀德怎么能不积极呢?这几天,他兴奋地对大伙儿说:“上头来了指示,村里要实现共产主义了,这回可真的‘放卫星’了,乡亲们可有饱饭吃了,再也不用受饿了……”说得人们肚子咕咕叫,垂涎直流。

  他发动全村社员,打砖的打砖,烧瓦的烧瓦,挖石的挖石,砍树的砍树,在村头建起了一间宽宽的,足有五、六卡长的土瓦房,里面可摆五十多张桌面供人们吃饭。

  公共食堂开膳那天,村里开了个群众大会,还专门组织了狮子队舞狮庆贺,敲锣打鼓,炮竹喧天,热闹极了。食堂大门口上工工整整地贴着这样一副对联:

  饮水不忘共产党,

  吃饭全靠毛主席。

  横批:共产主义好

  在群众大会上,章怀德上台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话:“乡亲们:今天,我们北堂村的共产主义食堂----开业啰!”

  台下一阵骚乱:“喂!食堂也搞开业吗?”

  “不是说共产主义食堂吗?可不是开饭店吧?”

  ……

  “大家静一静!”章怀德接着说:“这是全县第一批搞试点的公共食堂,全靠共产党、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才有我们的今天!大家看到了门口这对联吧?嗯?我们大家都要记住:‘饮水不忘共产党,吃饭全靠毛主席!’我们有今天,全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啊!……”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共产主义’食堂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起口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真是振奋人心。

  初始,人们有程有序地进入食堂,个个规规矩矩地坐着等煮饭的伙记送上饭来。大家客客气气,说些礼貌谦让的话,品尝着这“共产主义”的滋味。可后来,总有那么一些人不自觉。他们吃饭特别快,也特别多。吃三碗、四碗已不少了,可吃五碗、六碗也不够,有个别的还吃了七、八碗,真可谓“饿狼传说”。他们一人已经吃掉了三、四个人的饭,一些妇女、小孩就不够吃了。这样一来,食堂就出现了一些争吃、抢吃的乱哄哄的场面。到后来,每次开膳都发生吵架、打人的事件,饭厅一片狼藉。煮饭的伙记个个都摇头晃脑:人啊人,为了填饱这个肚子,怎么可以不顾一切啊!

  为了控制争抢的混乱局面,章怀德真可谓绞尽了脑汁。这几天,他嗓子也喊哑了,饭没吃好,一连几个晚上也睡不好觉。到了第八天,他宣布食堂不能再任吃了,要实行分饭:大人两碗,小孩一碗。这样保证了妇女、小孩都吃上饭。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第二天,他安排工作时,说话竟然不灵了。

  干重活的说:“我饭都没吃饱,怎么能干重活啊!”

  干轻活的说:“有些人不干活也有饭吃,难道这活非要我们干不可?”

  “哪些人不干活有饭吃?嗯?好啊!待会儿就安排你妈干活去!”

  “喂!她都七八十岁了,走路都走不动了!还能干活吗?”

  “要不,就安排你儿子去干。”

  “他才两岁哩!”

  “难道要他们干活才有饭吃吗?嗯?”

  “我们不是说老人和小孩,我们是说有些青壮年劳动力!”

  “谁呀?嗯?”

  ……无人出声。

  “你们都哑了吗?嗯?”

  ……仍然没人说话。

  “无话可说了吧?嗯?无话可说还不干活去?”

  一些人不情愿地干活去了,可还有一些人不肯走。

  “还有谁呀?还不是你的兄弟‘癞蛤蟆’!”

  “你弟弟不干活都可以分饭吃,难道我们不可以分!”

  “你太自私了!”

  ……

  他们不说犹可,一说,就你一言我一语,连珠似炮地说个不停。

  章怀德听着,听着,呆了!心想:“是啊,怎么我没有想到他呢?……”

  晚上,章怀德把章怀志叫到身旁,对他说:“弟,哥以前没有很好善待你,你可别记恨在心,哥说你打你都是为你好。哥安排的工作你怎么不去干?别人的眼睛都看着你,就因为你是我弟弟。你不去干集体的活,回头来你又吃集体的饭,别人都说我这个村长自私,都学你,拿你做样板,村里的活还有人干吗?嗯?你说我这个村长还怎么当啊?嗯?……”

  章怀志伸伸懒腰,鼓起腮帮子不吭声。

  章怀德见他这样子,一股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可他强忍着,继续说:“队里的活没人干,集体哪来的粮食?没有粮食,食堂又怎能开饭?嗯?你说呀……”

  章怀志抬头瞪了一眼他的哥哥,心像被一支竹签刺中一样,很不是滋味。“那你这个村长做不做也罢!”章怀志愤懑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章怀德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家门,走向这茫茫的黑夜,脖子上的青筋就快蹦出来了。他咬咬牙,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癞蛤蟆’,真不可理喻!你不干活就得没饭吃!这回你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有人情味了!”

  这“共产主义”食堂曾经给人们多大的梦想与诱惑。人们希望从此告别饥寒交迫的生活,过上饱暖幸福的日子。然而,有谁想到食堂犹如昙花一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真正吃上饱饭的也只有开始的几天,后来到分饭,后来吃粥,再后来连粥也吃不上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那样了。人们戏称这是短命的“共产主义”。

  不久,村里新来了一个工作组,说是搞“四清”的,却把村里无米下锅的事端了出来。

  “村里的稻谷亩产不是达到一万斤吗?那时检查评比,粮食堆满了仓库,怎么这么快就无米下锅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工作组的组长如是说。

  队里到底有多少粮食,人们心中自然比谁都清楚。说是粮食堆满了仓库,其实那些堆头是用一些空箩筐及杂物壘起来应付检查的。然而,工作组是上头来的,搞“四清”运动是上头的指示,这名堂到底怎么搞法?人们不得而知。每搞一次运动,也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要么成为运动的对象,被列为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要么成为斗争的替罪羊,活靶子,运动的典型和牺牲品。土改运动那时,北堂村的乔老五就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成了地主分子,无恶不作的阶级敌人,被拉到斗争大会上进行批斗。其实,村里的人个个都知道乔老五以前的身世。他是一个孤儿。那一年发生大洪水,他是被装上一个大木盆漂流而来的,而那时他年纪还不到一岁大,村里有一对没儿没女的老夫妇捡起来收养了他。待他长大成人,养父养母就先后离开了人世。奔波劳碌了一生的养父养母,没什么遗产,只留下了村里唯一的一间“青砖”屋及屋侧面的十来亩田地。然而,乔老五继承了这些遗产后,没能给他带来好运,相反的,却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

  在斗争大会上,乔老五第一个上台挨批斗:

  “乔老五,你知道今日为什么要批斗你吗?嗯?”

  “不……不知道!”乔老五跪在台上全身发抖!

  “因为,你是地主分子。”

  “凭……凭什么说我是地主分子?我没偷你们的,没抢你们的,我什……什么时候得罪你们啦?!”

  “不许你说话!” 这时,有人按下他的头:“凭什么?就凭你的田地最多,房屋最好!定你是地主,这是上头的政策!”

  “天啊!这田地是我养父养母亲手开出来的……!”

  “你不要犟嘴!”另一个贫下中农代表孙振清手拿一个账薄也上台批斗:“这是在你家抄出来的,你说说这是咋回事?!”

  “说,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又上来一批人,个个摩拳擦掌!

  孙振清翻开账薄的第一页,在乔老五面前晃了晃,只见上面写着:王云:借款50元,贾正进:借米3斗,张胜昌:借谷2担,……

  “这是我做好心,借出去的钱粮数。”

  “啪!”不知是谁一巴掌就打在乔老五的嘴上:“你做好心?你做好心就不要记账,就当是送的!”

  “冤枉啊!我当时确实是做好心啊!你们都说要救人救命才向我借的,不然,就要死人了……”

  “啪!”又是一拳打在乔老五的头上:“你就想我们穷人早死,你真恶毒!”

  “噼!”“啪!”一阵拳打脚踢,乔老五昏倒在地上了。

  第二天,批斗大会继续进行,可人们来到乔老五家里一看,他已躺在床上气绝身亡了。他的妻子任凤英搂着10岁的女儿乔玉环哭得死去活来。这情景令人可怜而又可悲!

  土改运动结束后,接着就是合作化运动,从初级合作社、高级合作社到人民公社,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人们根本就没有多想搞那些运动到底是什么目的,有什么意义。只知道这是共产党的号召。“党叫干啥就干啥,准没错。”村里的一些人是这样想的,乔杰就是其中一个。

  在北堂村里,乔杰算是有一些文化的人,他读过几年私塾,能写会算,字体也工整有力,只是文体读起来有些令人啼笑皆非。譬如公共食堂门口的那副对联,就是他写的,它使人们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有毛主席在,就永远不愁没饭吃!所以这公共食堂,这“共产主义”给了人们多少的希望啊!但是不到3个月,这食堂就被吃亏了,这“共产主义”也就随之消失了。也不清楚毛主席知道不知道这些事啊?

  乔杰在村里是一个积极分子。村里什么事他都爱管,尤其是章怀德上县开会或外出,村里的事,里里外外都由他打理,因此,他被选上副村长、会计兼管仓员。岂料,这次“四清”运动,他成了“清理”的对象。

  北小河会议后工作组组长张飞被派到了北堂村,张飞把上头的指示传达了一番之后,就勒令乔杰把会计账薄和仓库账目交出来。

  “组……组长,这次运动不……不是搞我吧?”乔杰一听,心慌了,说话也打颤起来。

  “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张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眼神,这表情,乔杰一看便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组……组长,我可没干见不得人的事啊!”

  “没干就好!那我问你,村里向上汇报了粮食亩产一万斤,仓库里头至少也有六、七十万斤粮,公共食堂开膳还不到三个月,仓库就空了。你怎么解释,这些粮食都哪里去了?”

  “哪有这么高产啊?这都是虚报的!”

  “虚报的?你还弄虚作假?我告诉你:你要为这件事负责!”

  “怎……怎么负责啊?”乔杰脸色苍白,嘴唇打结。

  “明天,社员大会上你说清楚!”

  “完了!这下完了!要批斗我了!”一想到批斗,乔杰就担惊受怕,瘫倒在地上。

  这一晚,乔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惊恐万分。“天啊!要我怎么交代啊?这回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过去自己斗别人,如今别人斗自己,多丢脸啊!……”他想起乔老五被斗的悲惨情景,心有余悸:“要是自己也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人们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晚,乔杰果真在自己的家里上吊死了。

  章怀德来到乔杰的家,目睹了乔杰吊着惨死的情形,心酸至极。他想:好端端的一个人 ,怎么说死就死?难道这人间一点也不值得留恋吗?……

  “杰呀,阴阳相隔,我章怀德也要说你几句。我们是兄弟,说你几句,你在九泉下有知,也就别怪我。天大的事情,村里还有我嘛,你有冤屈就该对我说,我会给你顶着,怎么一声不哼就去死?嗯?你这样多不值得啊!难道你这条命就这么下贱吗?难道你这么一死,问题就会解决了吗?嗯?你太傻了,太老实了!老实得像个二毬,傻子!乡亲们都喜欢你老实,却不希望你是个傻子。就因为你太老实,到头来才害了你自己,你知道吗?嗯?……”

  “乔杰上吊” 事件很快在村里乃至全公社传开了,人们纷纷猜测“乔杰上吊”之谜。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吊死了呢?”

  “他真是个好人啊,还是个贫下中农的代表,副村长哩!”

  “听说他管仓库管‘穿窿’了,交不出粮食来了。”

  “其实也真冤枉了他,‘放卫星’那时,高报了产量,当时还以为上头有奖呢?!那料到今日真的要他交那么多粮出来,这不是 等于叫他去当替死鬼么?”

  “这也活该,谁叫他虚报产量啊!”

  “也不关他个人的事,那是当时驻队的工作组要他报的,说这是上头的指示……”

  “喂,听说他得罪了现在的工作组组长是吗?”

  “谁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呀!” ……

  说乔杰是个好人,绝不会有假。那一次王云偷挖集体的红薯,被处罚,家里快断粮了,他哭叫着肚子饿,乔杰知道了,就拉他去他家吃了个饱。王云后来才知道:乔杰外出干活未回,这顿红薯是家里人留给他干活回来吃的,却给他吃了。待他走后,乔杰偷偷地吃了他扒掉了的红薯皮,算是顶上一顿饭,又去干活了。

  其实,后来章怀德补上王云家的那一筐红薯,也是乔杰提议,到各家各户抽调上来的,他说:“饥不择食,孩子肚饿了,挖一两窝红薯吃不见怪,怪就怪我们大人没本事让孩子吃饱。再说,他们的父母都认错了,就算了。”

  王云还听他妈说,她生他的时候,不小心着了凉,得了产后风,差一点没命了。是乔杰把自己珍藏了十多年的“箭猪”腊肠(就是打死山上的刺猬,把肉吃了,把肠子晒干做药用,治产后风最特效)给妈妈吃了,才救回了她的命。王云的父亲因此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

  现在,乔杰死了,他们全家都为他伤心,全村的人都为他惋惜!他要上吊的真正原因,不是别的,是得了“运动恐惧症” !

  搞运动,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成瘾成癖。他们通过搞运动,斗争一些人,整倒一些人,自己便乘势而上,踏上飞黄腾达的阶梯,成为阶级斗争的英雄。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煎熬恶梦,诚惶诚恐。整日人心惶惶,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为斗争的对象,一旦成了斗争的对象,就是阶级敌人,就要被打倒,就会永世不得翻身!

  从土改运动到现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接二连三地搞了好几次运动。说不定,明天又是什么运动哩!

  过了不久,果然“大炼钢铁”运动又拉开了帷幕!

  这“大炼炼钢铁”运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搞“大炼钢铁”?人们心里还是“朦查查”,只知道是上头的指示,各家各户都要交出一定数量的铁器来,刀、锄、镰、铲,只要不能用的,应有尽有。有些人家凑不够数量,就连煮饭的锅,门把上的铁环也顶上去。谁敢违抗啊!要是违抗上头的指示,不就成了阶级敌人吗?成了阶级敌人,不斗你一番才怪哩!

  “大炼钢铁”不仅把所有的铁器“搜”光去了,还把山头的树木也砍光了。章怀德根据上级的部署,专门组织了一班青壮年,在一片开阔的山坡地上,挖地,打砖,砌炉,然后把那些铁器放进炉子里烧,日夜不停的炼。几日之后,钢铁就炼出来了。确切地说,那些铁器被炼成了一块块“铁蜂窝”。章怀德捧着这一块块“铁蜂窝”,百思不得其解:钢铁是这样炼的吗?这“铁蜂窝”又有什么用途啊?

  章怀德心头一片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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