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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十五

  公社革委会派驻北堂村的新村长叫金华,是革委会办公室的主任,一个抓笔杆子专做别人黑材料的人。他与杨晓是同学,也是该校红卫兵组织的一个骨干。杨晓荣升了革委会主任后,金华就被提为办公室主任。

  “权欲出骄子,时势造英雄!”杨晓与金华深刻领会这句话的道理。他们审时度势,认准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大好时机,大胆冲在运动前列,希望自己成为斗争的活跃分子,在群众和媒体面前成为英雄。然后乘势而上,一步一步夺取权力,直至掌握权力的高峰。他们臭味相投,膨胀的权欲使他们滋生了“你倒不下,我可以上?”的邪念。因此,只要你被他们抓住了“辫子”,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也不管有多大有官职,他们也毫不手软地把你拉下马,置你于死地。

  原五里桥公社社长吴昊就是被他们抓住了“辫子”,拉下马的。

  吴昊在李勋培当县委书记期间,也曾体察到农村贫穷落后的症结所在。依照县委当时的部署,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眼看农村形势正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如何理解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吴昊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顾名思义,“文化大革命”,应该是在文化领域展开的革命。如果把旧的思想文化、旧的封建迷信、旧的风俗习惯、旧的传统观念革掉,树立新的思想文化、新的观念习俗、新的社会风尚,以适应新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需要。开展这样的文化大革命,无可厚非。然而眼前这种局势,却令人心寒!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由红卫兵大搞串联,使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交通瘫痪;接着借反“右”的名义,大搞派别斗争,由“文斗”发展成“武斗”,多少无辜的人在武斗中命丧黄泉,多少河流飘荡着无辜者的鲜血和尸体。

  到后来,文化大革命深入到农村,使农村的生产建设受到冲击,农民的生活重新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性质已经“变异”,吴昊闻到了这种“变异”的火药味。他是一个诚实、谨慎的人,对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持观望、随流、不冷不热的态度。正是由于这种态度,被县里派来担任文化大革命领导小组组长的杨晓抓住了“辫子”。他趁着将要成立“革命委员会”之机,立即密谋,组织黑材料,向县打小报告。诬陷吴昊在五里桥公社推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对文化大革命持“否定”态度,不抓不管,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走资派等等。吴昊很有自知之明,为了避免被批斗、革职,自动辞去了社长的职务,要求调离了原单位工作。这样一来,革委会成立,杨晓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革委会主任了。

  杨晓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后,就像得势的草头王,在五里桥公社呼风唤雨。文化大革命开展得更加轰轰烈烈。别的村今日斗这个,明天斗那个。而在北堂村,批斗了一个章怀德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另搞一套”,抓住“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不放。杨晓想:如果不遏制北堂村的做法,在他领导下的北堂村,一旦成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这岂不是成为他的一个“黑点”,妨碍了他飞黄腾达的仕途!经过他周密的考虑和部署,终于做出了向北堂村派驻村长的决定。

  金华进驻了北堂村后,在北堂村指手划脚,却没人理会。人们按部就班,照样下地干活,照样播种、插苗、收割、纳粮交税。金华觉得奇怪,他这个新村长说话没人听,也未曾听见、看见安排工作、发号施令另有其人,人们却十分自觉去干活!这是怎么回事?为了探个究竟,他不时登门串户,问这问那。

  他看见久运父子俩一人牵着牛、一人扛着犁下地,便问:“是谁安排你们去犁地的?”

  “我们自己安排自己,不行吗?”一句冷冷的话回敬他。

  他又看见贺兰婶挑着粪水下地,又问:“是谁叫你挑粪水的?”

  贺兰婶装着没听见,没理睬他,却让粪桶边儿擦着他的衣服走过去,使得他沾了一身臭!

  他又问了几个人,人们没回应他,反而骂了他一个狗血喷头。

  “你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没事做就跟我挑粪水去!”

  “给你坐办公室你不坐,偏来这里抓别人的‘辫子’,写黑材料、打黑报告!小心得报应!”

  “我看你就是一条狗,吃了杨晓的骨头,要咬人哩!”

  “你叫金华是吧?别的不会就会整人是吧?我看你没有什么好下场!”

  “哈哈哈哈……”

  金华受到奚落,很是没趣。可他心不甘,一个村几百人口,没个人指挥,哪有这么井然?肯定会出乱子的!可又是谁在背后操控呢?

  金华哪里知道,自从他被派驻北堂村做村长后,章怀德就改变了领导方式。搞包产到户,除了按原来各自为政,自行安排外,其他新的工作,就以传递字条的方式相互通知,以避开金华的耳目。

  章怀德不是村长,却仍有效地行使村长的权力。而金华说话不灵,就成了“空头司令”了。

  然而,纸包不住火。章怀德用传递纸条安排工作的方式终究被发现了。那天一早,金华起床上茅厕。刚方便完出来,便看见章怀德手拿一张纸条,来到了久运的家门口。他敲了三下门,就把那张纸条塞在门缝里,转身回家了。金华偷偷地把那纸条拿出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依次转知每户派一人到北坡岗苹果场施肥。”

  金华不动声息,将纸条按原样塞回门缝里。过了一会儿,久运的儿子就开了门,看了纸条后,转到了下一户,以同样的方法:敲三下门,把纸条塞在门缝,转身回家。这样一户一户地传下去,金华就一户一户地暗中跟踪着,到了最后一户,刚好转到贺兰婶的家,他就上前一把抢过那字条。说:“你们搞的那一套,这回让我抓住了证据?!”

  贺兰婶骂道:“我们搞什么?我们有什么好搞的?还不是农民干农民的工作!我们不像你们什么都搞!”

  “我们搞什么?”金华反问。

  “搞黑材料,搞黑报告,搞阴谋……”

  “你——”金华气得说不出话。

  “我怎么样?”而贺兰婶却越说越气:“你现在是我们的村长,你有为我们村的村民着想过吗?我们上有老,下有少,我们现在穷到裤裆穿窿了。我们要吃饭,要穿衣,要住上好房子,这些你能给我们吗?”贺兰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金华的鼻尖,越骂越起劲:“你看你,来到我们村都干了些什么?专整人!抓别人的辫子,戳别人的痛处,搜别人的什么证据。现在,你还想吃人吗?造孽啊!小心雷公劈死你!……”

  贺兰婶摆出一副典型的农村妇女吵架的姿势,那吵闹声,惊动了周围的村民。人们个个义愤填膺!有村民揪住金华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整人还未整够吗?还想怎样?”

  “对!杨晓派你来,是要整人吗?”

  “说!快说!你来北堂村是什么目的!”

  有村民拿起锄头要揍金华,被章怀德拦住了。章怀德说:“打他也没用,他只不过是杨晓的一只狗。放了他算了,让他回去告诉他的主人,北堂村的人是不好惹的!”

  金华被村民们围攻,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原以为,农民只是一群无赖,愚昧和无知,派他去北堂村任村长,管这样一班人,岂不是大材小用?他原本就不想干这差事,可杨晓是上司,他作出的决定,怎可以不执行?再说,杨晓的用意他心知肚明,这完全是出于某种政治目的。为了他与自己将来的政治前途,他唯有从命,挖出操纵北堂村的幕后人物,就算完成这个派任村长的使命了!

  有了“纸条”这一证据,金华就算有了个好交差。他回到革委会,就把这一重要发现写成报告交给了杨晓。

  杨晓看了这个报告,如获至宝,认为这是一颗重型炸弹。你章怀德在北堂村继续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这回你不承认也不行了!

  第二天,杨晓就组织了两班人马:一班闯入北堂村把章怀德抓走了;另一班就窜到北坡岗苹果场,把所种下的几百棵果全部砍光了。说这是资本主义的温床,必须铲除,就像当年日本鬼子进村一样一扫而光。

  北堂村们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重又笼罩在腥风血雨惨淡而昏暗的岁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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